溫和不得好活 激進不得好死(傳媒人 賈荃) - 賈荃

溫和不得好活 激進不得好死
(傳媒人 賈荃) - 賈荃

莊子說的果然沒有錯:道在屎溺。通曉天地之道的人,即便在大小便裏,也能看到真理。於是,旺角便溺事件,就成了對每個人常識的一次考驗。說實話,大多數人都在藉此機會,將自己原有對中港關係的認知,又重複了一遍而已。所謂的「客觀、理性、公正」云云,早就被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大陸人是否存在公德問題?當然。這點,梁啓超在《論公德》一文中,已經說得很明白。但托克維爾在《論美國的民主》中說得更清楚,美國人有公德,是因為每個人都知道國家是自己的,憲法賦予了公民權力。所以,每個人捍衞國家,實際上就是捍衞自己。而中國這國家並不屬於公民,又怎麼可能奢望中國人有公德呢?從這層意義上說,香港人之所以比較有公德,因為至少大家相信香港是屬於香港人的。
其實,梁啓超在《論公德》中有一句話,更值得讀者銘記,那就是:「私德公德,本並行不悖者也。」然而,不知道從甚麽時候開始,私德和公德似乎成了一組「二元對立」的概念。
梁啓超說:「人人獨善其身者謂之私德,人人相善其群者謂之公德。」這次旺角便溺事件中,那對大陸父母固然沒有「公德」可言,但是當事的香港人表現出來的,誰說某種程度上不是沒有「私德」呢?在那段瘋魔的網上視頻中,連圍觀的香港市民,也不乏勸阻「唔好嚇親小朋友」者。
大陸人在香港的公德危機,有點像癌症。
某天,一個人確診癌症的人走出家門。鄰居跟他說:「喂,聽說你得了癌症?」癌症患者聽了很不好受,心想:「我也知道我有癌症,但為甚麽你要提醒我這不愉快的呢?」癌症患者的家人保護心切,於是疾聲厲色道:「胡說!我們家的人哪裏有癌症!」然後幾個人就吵了起來,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或說:「人家都已經生病了,別在人家傷口上撒鹽了好嗎?」或說:「這有甚麽好隱瞞的呢?」但是在整個過程中,癌症患者的心理卻受到巨大傷害,漸漸變得封閉,覺得外界的所有人都會嘲笑、挖苦、刺激他,遂放棄了治療,病情不斷惡化──縱使你不願意承認也好,事情的邏輯就是這樣。
眾所周知,當人罹患癌症時,作為病人本身,最緊要的是正視病情,然後配合治療(治療的方法很多,比如手術切除、化學治療、藥物治療、與癌共存等等),而不是視若無睹。所以,指摘香港人對大陸遊客不文明行為追責的大陸網民是不對的。而認為「家醜不可外揚」,甚至凡是「自己人」都對,更是大錯特錯。
不過,若癌症病人的鄰居,義憤填膺地逼迫他去治療,就對了嗎?恐怕也未必。世界上很多事情,是對了初心,錯了方法,結果還是釀成錯的結果。但面對不願意接受治療的病人,提倡「包容」往往也是作惡。中港兩地的官方,每次出事就出面做「和事老」,實際上是「道德教化」。久而久之,民眾聽慣了這種邏輯,也學得總是做「道德審判」。但中港問題,不是道德可以解決的,背後是社會結構的深層次問題。
近年在網上和大陸遊客發生衝突的,十有八九都是本港的年輕人,這絕對不是個別現象。背後的原因是,本港的年輕人深受中港錯誤政策之苦,實在無處宣洩情緒,只得針對街頭最容易找到的「非我族類」──大陸遊客。
香港的年輕人真的很苦,這座號稱「國際大都會」的城市,石屎森林美輪美奐,經濟總量令人咋舌。但是,作為年輕人個體,卻感覺和這些東西完全沒有半點關係。貧富懸殊越來越大,自由行的「益處」全部流向權貴。社會結構板結,年輕人沒有希望,思想日漸極端,甚至渴求社會動盪重新洗牌。如果說香港有「暴動基礎」的話,那就是年輕人了。
可是,香港一旦「暴動」是甚麽後果?中產以上的香港人──手持外國護照的「隱形外籍香港人」、佔有香港絕大多數社會資源的「精英香港人」──立刻就席捲資金外流。最後,留下一座空城給年輕人。香港的年輕人,溫和了「不得好活」,激進了「不得好死」,為甚麽要把年輕人逼到這種境地呢?

賈荃
傳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