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到白先勇《永遠的尹雪艷》這一段,我忍不住笑起來:「吳經理心中熨貼了,恢復了不少自信,眨着他那爛掉了的睫毛的老花眼,在尹公館裏,當眾票了一齣《坐宮》……」不是因為星期天中國京劇院的清唱下午場,恰巧聽了精彩的「我好比淺水龍,被困在沙灘」,而是白老師示範「票」字的正確使用法,實在應該納入教科書中。我們那代喜歡戲曲的,當然懂得何謂「票友」,可是不知道為什麼,近年老聽到這名詞被誤解,譬如這次在台北,有人得聞我為了于魁智穿山越嶺,立刻豎起大拇指讚曰:「哎呀,想不到海外有這麼熱情的票友!」滿面通紅的我窘得百口莫辯,人家一番好意,總不成反唇相譏「您以為買票看戲就叫票友嗎」,也不適宜忽然發表博士論文,解釋票友必須具備字正腔圓演唱的條件,唯有含含糊糊應了一句「我從不票戲,不算票友」,婉絕了太大的帽子。
曾經在上海百樂門舞廳圍繞尹雪艷打轉的五陵少年,遷移到台灣後「有些頭上開了頂,有些兩鬢添了霜」,然而白老師品評他們的六十年代早就過去了,不但票戲名副其實成了絕唱,連聽戲的人都所剩無幾了。京劇院這台戲角色這麼齊全,除了于魁智李勝素江其虎,還有特邀的朱強楊赤楊燕毅奚中路王墨,上座率仍然不理想,最受歡迎的《群英會》和《霸王別姬》也只不過八成觀眾,配搭較陌生的折子戲專場,簡直免費示範成語門可羅雀——特別教人心疼,打頭陣的《女殺四門》好看極了,青春武旦戴忠宇演劉金定水準一流,真沒想到越劇被三看的刁蠻御妹,在沙場上手腳如此俐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