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香港這麼些年,每幾個月就要給來玩的友人做導遊。也好,這樣就可以假裝自己是徹頭徹尾的遊客,東跑西逛,排長龍吃服務超差的煲仔飯,或是去嗇色園再搖出一支下下簽,戰戰兢兢過好一年。當然也怕專來購物的,尤其是新婚前後來置辦首飾的男女。常常準新娘左右手各拿一條細細的項鏈,琢磨半個鐘又半個鐘,男的起初還給意見,後來乾脆留下信用卡去街角過煙癮了,但我還得留着,直到準新娘大徹大悟應該兩條都買,我們才能轉戰下家去買護膚品──一天下來,不比行山容易。
轉眼多年不見的小表妹也要來走這一趟,可時間實在配合不了,只能約好週末午飯。坐定身,我才有時間細細看桌對面這一對新人:女孩子仍是小時模樣,身體單薄,柳枝一樣瘦弱,為了避開夏天的太陽,頭上還包着花色頭巾,滿臉寫着一個倦字;男孩子看起來虎頭虎腦,悶不做聲;起初以為他是嫌我們沒意思,但過一陣才明白是怕生,話匣子打開,是懵懂的半熟青年一個。
吃了兩口下酒小菜,他們才有點氣力,在我的追問下講起一起生活的樂趣。他們在陌生的城市讀書,然後留下工作,也辛苦,也刺激。然後,就到了適婚的年齡:「再不嫁就剩下了,而且本來也想着是要結婚的,現在工作穩定了,就辦了。」
可「辦了」實在是太過輕描淡寫的描述。參加幾次婚禮之後,我大概也懂得現在結婚的標準程序:車房倒不必說,這些都沒搞定的人一般也不敢宣告天下說要結婚。人口的流動使得大小家庭天各一方,為了遷就每個親人朋友,原本一兩天的儀式被拉長成幾個週末,幾個月的週末,甚至斷斷續續一整年;而中西各種風俗也要兼容並包,早上還在搶新娘,下午可能就去教堂羞澀地說「我願意」。上班族還要費心拼湊假期,才能A城領證,B城擺酒,然後C城或C國蜜月旅行──好奇怪投入這麼多青春與心血後,還有人有餘力吵架、分居,再離婚。
果然他們的故事說着說着就到了這個路子。兩個小孩一本正經地解釋着如何籌備婚禮,如何省錢還貸,如何找性價比高的旅行社渡蜜月,一邊不忘貪嘴吃着紅豆抹茶雪糕。我電打一樣想到杜魯福電影裏扮成家長的小男孩,穿着爸爸的襯衫蹲在桌子上認真地鋸法棍給弟弟做早餐。
男孩子出口長氣:「現在就差回家擺酒了,然後就沒人管我們了,又該上班了,不過之後應該沒這麼緊張,總算有時間打打遊戲。」表妹則把幾個購物袋裏的大小盒子九轉騰挪,省出更多空間,興致不減:「買齊了以後,我一定要去沙田那家Snoopy樂園,和公仔合影。」
原來那是家樂園,我記起來了。前年我住沙田中心,有時路過那個半空中的室外空地。整條隊的家長推着嬰兒車排隊輪候,原來是在等做遊戲,牆上還有大型卡通樂譜,朋友說五線譜裏的是《婚禮進行曲》──此刻看到吸着巨峰汽水的小表妹,我終於覺得那是很該去的蜜月一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