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電影香港夢(自由撰稿人 莊奕之) - 莊奕之

香港電影香港夢
(自由撰稿人 莊奕之) - 莊奕之

今屆香港電影金像獎,《一代宗師》可謂是一騎絕塵。金像獎總共不過二十個獎,《一代宗師》就獲得十四項提名,最終包攬十二項大獎,打破《甜蜜蜜》與《寒戰》保持的九項獲獎紀錄。這樣的一枝獨秀,不知該拍手稱讚還是暗生憂慮才好。
如果說《一代宗師》國際化的製作團隊,創作出這樣一部極具傳統中國文化底蘊的電影,在香港和大陸都取得不俗的票房成績(大陸三億,香港兩千一百萬),同樣是合拍片的《中國合伙人》卻是故事的另外一面。《中國合伙人》在內地首月票房就超過五億人民幣,在港卻遭遇滑鐵盧(首周票房不過兩百萬港幣,最後亦未能排進年度電影票房榜前二十);去年底在大陸拿了中國電影金雞獎,今年回到香港本土卻是「一路陪跑」,無緣金像獎,個中況味不必多說。
年年電影頒獎禮,都少不了談論香港電影的發展。香港市場狹小是現實,於是導演演員們紛紛瞄準內地觀眾的口味,導致在香港市場更加淪落。有影評人評價,《一代宗師》代表的是國際水準,同時也是去地方化和迎接國際口味的作品,與香港的關係「比《三輪車伕》與越南的關係緊密不了多少」,「它只是王家衛個人的一次肆意狂歡……無法幫助香港電影走出自身困境,也不會成為其他逆境中爬行導演的效仿榜樣」。
近年來,哀嘆香港電影衰落的聲音不絕於耳,但同時也有本土的聲音異軍突起。即使這堅持本土意識的電影,意味着要放棄大陸市場。陳果剛剛上映的《那夜凌晨,我坐上了旺角開往大埔的紅VAN》(下稱《紅VAN》)就是這樣一個例子。上映僅四日,票房即有866萬,我倒是希望下年的金像獎能頒十二項大獎給《紅VAN》。
曾經,香港電影沒有定義與身份認同的問題。在風光無限的年代,香港電影就是香港人自己亦真亦幻的夢境與現實。電影裏的鬼是香港的鬼,匪亦是香港的匪。即便要扮國際化的跨國犯罪集團,男主角九死一生地打倒一個個金髮碧眼的鬼佬,最後的反派也一定是個講粵語的香港人。
電影無所不包。打工買樓炒股票的營營役役是香港,神偷豪賭古惑仔的義氣江湖是香港。參茸海味南北行的少爺,旺角中環銅鑼灣的職員……看香港電影的很多人也許一世沒來過香港,卻對這個夢想之地心心念念,瞭如指掌。
電影是一場迷夢,亦不難看出夢裏人的所思所憂。每年的港產新片除了例牌的功夫、警匪、言情、驚悚片之外,本土意識隨着整個社會的集體迷茫與憂慮,開始越來越明顯的從電影的題材與表現手法中滲透出來。從賀歲檔的《金雞SSS》到最近的《紅VAN》,香港本土題材開始重新獲得認可,這種題材關於香港風光不再的失落,關於港人無所適從的迷茫,也關於對香港現實的重新面對與再探討。
陳果的《紅VAN》開進了新界,香港的SCI-FI故事也可以繞過高聳入雲的IFC,越過紙醉金迷的油尖旺,穿過獅子山隧道,從凌晨的大埔開始講起。習慣了亡命紅VAN夜間狂飆的乘客一路沉沉昏睡,一覺醒來已經人事全非。那一句「大家無謂再呃自己話出面一切係正常,我諗,大家係時候停一停,面對我哋見到嘅現實。」在凌晨死寂的街頭如當頭棒喝,車上眾人的種種反應,也未嘗不可對照當今香港的社會現實來一一對號入座。
曾經的光景太過理所當然,如同深夜在旺角道與西洋菜南街的街角一定可以等到開往大埔的紅VAN。沒有人思考這一程去向何方,只有周遭一切都面目全非之後,才懂得重新認識曾經以為熟悉的一切,重新尋找與建立身份認同的基礎。
香港電影是定義香港的一種手段,也是反映這種認同的結果。人們總是追憶往昔,慨嘆時不我與。殊不知,「老好日子」也不是現在回想時的那麼理所當然。為甚麼香港這彈丸之地的故事,會曾經引得整個亞太地區,尤其是對香港幾乎一無所知的大陸人心馳神往?僅僅因為經濟的發達、產業的興盛?不是的。更重要的是,香港電影人對香港故事的執着講述與立意創造。那些平凡動人、荒誕諷刺、激昂澎湃的故事不是他者的故事,是土生土長在獅子山下、維港兩岸的似水流年。
是夢又怎會老去?是人們都自以為太清醒,眼見香港現實的艱難齷齪,大陸資本的財大氣粗,政治的舉步維艱甚至一再倒退,自己卻不再有勇氣與膽識去做夢,即便做夢也要一眼睜一眼閉——望住個銀包先至緊要。《狂舞派》中,香港年輕一代追夢時的拼勁與耐力或可成為香港電影,乃至香港未來去向選擇,一個夢幻般的註腳。
老歌唱:「斜陽裏氣魄更壯,斜陽落下,心中不必驚慌。」現實從未承諾萬事如意,做人又何必盡皆悲觀哀怨。不妨自問:為了電影,為了香港,「你可以去到幾盡?」

莊奕之
自由撰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