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述日治時代,台灣嘉義農林學院棒球隊,一路過關斬將,殺入甲子園的電影《KANO》終於在香港上映了。這是值得每個香港人去看的電影,不僅因為熱血,更因為實在很難得看見一齣電影,能夠如此平靜看待殖民的歷史。
台灣結束日治時代,快要七十年了。出了一個魏德聖,能正視那段歷史,更敢於揹負「漢奸」的罵名,把他對日治時代的認知,誠實地表現出來。
《賽德克巴萊》表現了日本殖民者強姦民意,最終逼迫原住民揭竿而起的歷史。《KANO》則重點講述一個日本教練,怎樣打破種族偏見,讓漢人、原住民、日本人揚長避短,最終獲得勝利。兩個故事,均改編自真實歷史,而且兩段歷史相隔不過一年。該是好的,就是好的;該是壞的,就是壞的──這便是平靜。
以台灣對照香港,毋庸置疑,香港人很難如此平靜地面對殖民史。當我們談及開埠以來的香港歷史,不是過度美化,就是過度醜化。殖民史,不僅是光明的麥理浩時代,也不僅是黑暗的不准華人參政的歷史。歷史的兩個極端,被人各取所需,各自表述。因為討厭敵人,就喜歡敵人的敵人,無疑是愚蠢的。
當然,港人不能平靜面對殖民史,很是情有可原。九七至今,不過區區十幾年而已;更何況,港人從來距離殖民不遠。九七不是結束殖民統治,而是換來新的殖民統治。所謂「五十年不變」,換言之,其實是「殖民統治五十年不變」。1980年代北京政府思前想後,發現還是用英國人管治香港的那套辦法,來對付香港人最為有效。畢竟,香港已經被殖民了一百多年。殖民,像空氣一樣環繞我們。
在英國殖民香港的年代,港英政府主要通過收買個別富商、士紳、政黨,以達至「以華治華」的最便捷管治途徑。現在,北京政府沿用這套管治辦法──由收買構成的特區政府,來管治香港人。
可惜的是,時代變了。英國人若殖民香港到今天,也必會改變管治方法;而北京政府,毫無殖民管治經驗,依樣畫葫蘆,顯得落伍。
在九七之後的十多年時間裏,科技引領時代巨變。網絡興起,社會權力從個別富商、士紳、政黨,轉移到民眾這邊。民主,恰如加拿大女作家Margaret Atwood所言,「阻擋不了浪潮,那就航行吧」,無論是前年香港的反國教運動,還是這次台灣的反服貿太陽花運動,都印證了這點。
但香港人要面對的,不單是伸手迎接民主這麼簡單。我們應該知道,今天最需要的,乃是自治的能力。比如,有天北方政權突然崩潰,或者是特區政府真的倒台,我們要有能力守護自己的家園嗎?
自治不是口號,是滲透到社會各個方面的細節。不妨捫心自問:假如香港現在突然進入「無政府」狀態,我們的社會,電力、水力、交通、郵政……能否運行如常?恐怕,未必每個人都有十足的把握。這,才是我們最需要警惕的。
香港太小了,不足打敗中國。但實際上,我們根本沒有必要打敗中國。
台灣記者李濠仲寫過一本書《小國的靈魂:挪威的生存之道》。今天的挪威,是「人間天堂」,但歷史上挪威曾經是丹麥和瑞典的附庸。近代獨立以來,挪威也要無時無刻提防強鄰俄羅斯。即便現在,挪威仍不時響起防空警報,令人感覺如坐針氈。挪威的「生存之道」,是永遠具備強鄰沒有的撒手鐧。例如2010年,她便以海上石油鑽探技術,說服俄羅斯與之共管相當於半個德國大小的海域。以此比照中港,我們現在有甚麽資格和人談判?
香港要變強,不是強到可以打敗中國,而是要讓中國清楚知道,吞掉我們需要付出巨大代價。《KANO》在台灣上映後,魏德聖接受電視採訪時說過這樣的話:「我們也許不是第一名,但我們是最難搞的對手」,也是此理。
氣憤、激動、暴戾,都不會令我們強大。真正讓我們變強大的,惟有平靜。正如世界上沒有一支獲勝的棒球隊,不需要付出孤獨,寂寞,隱忍的訓練一樣。變強,不是發夢,不是坐在電腦前面敲擊「起義」兩個字。平靜面對殖民史,才是第一步。
賈荃
傳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