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人:巴黎專訪Space Invader神級街頭藝術家「香港政府bad taste!」

非常人:巴黎專訪
Space Invader神級街頭藝術家「香港政府bad taste!」

在巴黎街頭巷尾,啟發自經典電子遊戲《Space Invaders》的神級街頭藝術家Invader的「馬賽克」(mosaic)作品,估計有七成「被消失」。諷刺的是並非與香港一樣被政府粗暴鏟走,而是被粉絲偷走或投機主義者連環盜走,eBay偶爾流出零碎或破損的疑似贓物。也難怪,他的作品在畫廊或拍賣會由上萬到幾百萬港元不等。這位以藝術作為入侵世界武器的自稱黑客(hacker),早陣子第三度來港「送禮」,港府卻視這名家真迹為草芥火速殲滅,激起嘩然罵聲,港人組織網上群組和街頭藝術保衞隊,甚至自發進行修復。
他向來不願以真名、真面目示人,接受《蘋果日報》專訪時,談到創作、清理、再創作是街頭藝術的必然生態,但沒想過港府會迅速有系統地鏟除,呼籲拯救其侵略物。他強調送給香港的四十八幅都是精采新作,感謝港人對他和街頭藝術的尊重,但對港府過敏行為大感可悲,更拋下一句:「香港政府bad taste!」維港旁能容下一個四十公頃的西九,卻容不下一幅四十吋的公共藝術?在長遠文化政策還未出台前,港府對藝術取態有商有量,或許是市民更想實現的願景。
記者、攝影(巴黎):鄭天儀
攝影(香港):林栢鈞(部份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我是Invader,一個在世界各地創作和放置過千作品的當代藝術家,以七十年代的經典街機遊戲《Space Invaders》命名。我的作品曾在畫廊、美術館和藝術機構展覽,更大使命是作品在國際化都市街頭存活,我視為一種藝術性的侵略行動(artistically invade)。

網民在facebook 開設的專頁「they can't clear us all 」除收集他在港留下的藝痕,也有作品被鏟走的即時通報。目睹天后清風街、山頂盧吉道、大坑協和里、中環干諾道、灣仔峽道的Invader馬賽克逐一淪為公廁「XX到此一遊」的戲謔文字般被清理。「當知道有香港市民自發保護我的作品,很想多謝大家。不只因尊重我的作品,也感激大家支持街頭藝術,及勇於表達對當權者的不滿。」他續指,事件沒影響他對香港的良好印象,僅因官方對藝術的差勁品味而對政府改觀。他重申仍深愛這個活力洋溢的大都會。「在我心目中香港是個永不休眠的城市,也是藝術樂土。」不過,事件已在國際藝壇響了朵。記者在巴黎跟美術館一位策展人聊天時,他似笑非笑的問我港官究竟有沒有藝術鑑賞力?相反在巴黎Invader的主場,有人會用膠板封起大廈外牆保護塗鴉。被喻為「地下藝術聖經」的塗鴉雜誌《Graffiti Art magazine》前記者Jonathan Roze告訴我,巴黎不少業主裝修外牆時會先小心拆下他的作品再重新裝上,政府也不會鏟走。他在家鄉留下逾千幅馬賽克,那管在鐵塔附近的餐廳外牆還是斜對尊貴羅浮宮的奧賽博物館(Museum Orsay)周邊,都能見他的侵略痕迹,成為巴黎的城市紋身。
走在畫廊林立的Saint-Philippe-du-Roule地鐵站附近,記者發現Invader於三月頭完成的最新一次侵略,他從港歸來後於一棟大廈外牆創作了偌大的Flappy Bird圖案。記者更見兩位巴黎男士特意拍照留念,平時舉止優雅的紳士被充滿童趣的作品逗樂而忘形地躍跳。這不正是Invader口中街頭藝術的「藥用價值」嗎?他回應:「現在誰敢爭論藝術的社會價值,特別是街頭藝術?我認為街頭藝術應走向群眾。」四十五歲的Invader由一九九八年開始於公共空間散佈馬賽克病毒,作品已入侵全球三十多個國家六十多個城市,二○一一年達到第一千個作品時於巴黎開展覽,證明他沒有淹沒於滾滾的資本浪潮,成功於全球化的藝術語境中找到張世界通行證。這不是他首次侵略香港,二○○一年首次來港便留下十九幅作品,更拜會當時尚未「駕崩」的香港首代街頭塗鴉大師「九龍皇帝」,拍下世紀合照。那些年香港還有不少曾灶財留下的個人與集體回憶,他慨嘆最後大部份墨寶「被消失」。二○○三年他留下六幅作品,今年一月在港進行了最大規模的侵略,留下四十八件作品,想不到路政署以安全為由進行清理。與Invader合作四年,在巴黎獨家代理其作品的畫廊Galerie Le Feuvre掌舵人Franck Le Feuvre全程關注他這次行動,強調其創作不是即興,他先視察每個地方,擬好題材再落手。

香港大街小巷都隱藏Invader的塗鴉大作,然而很多曝光後不久均會被鏟走。

李小龍是Invader成長年代的回憶,故是次在港創作的功夫圖案,都是向李小龍致敬。

厚禮巴黎空運到港

這次便部署大半年,四十八件作品全於巴黎創作,經十三小時空運到港,再由Invader率領一至三位助手於夜間以一至三分鐘時間「安裝」。「他構思、創作、安裝,整個程序根本與佈展無異,只是平台不是美術館而在公共空間。」Franck的畫廊掛滿色彩斑斕的作品,因他代理的全部都是街頭藝術,認為無論是Invader的馬賽克或其他藝術家的塗鴉都是消失性藝術(Ephemeral Art),因其短暫和無法收藏而有獨特價值與魅力。近年有很多好的街頭藝術家受收藏家青睞,包括香港收藏家,單單在巴黎便有約二十家畫廊專門代理。「已故Keith Haring也是上世紀八十年代的美國街頭藝術家和社會運動者,最初不也是在紐約地鐵內塗鴉而引起關注?更因被逮捕而一炮而紅,世上收藏他作品的人多的是。」一九八五年法國國立當代美術館及荷蘭國立美術館為Keith舉辦專題展,正如Invader也曾於美國、澳洲、英國和日本等開過個展。
通常單人匹馬、一把鐵梯、玻璃膠與白英泥,不少他的作品裝置於危險地方,這些年來他已發明一些技巧和輔助工具令他挑戰極限。他期望作品能「存活」於社區,見證地方變遷。提到是次贈送港人的「禮物」也是經精心構思。「好像三個功夫圖像就是向李小龍致敬。他是我生長年代的重要代表人物,對我而言香港就是『李小龍城』。」又例如他在中環裝置了金色和紅色的金錢標誌,背後包含中國五行元素。這次最難忘是在上環被警察抓,就在他於皇后大道裝置果籃圖案時,有居民以為他想爆格而報警,後來向警察解釋後便被釋放。至於會否在港策動第四次行動,這「侵略者」視作「高度機密」,重申不會停止藝術襲地球,強調侵略行動為要讓當代藝術走入社區與群眾日常生活。「我從來沒有為藝術事業定立發展藍圖,盡我所能創作最好的藝術。藝術是我的生命,透過作品與藝術歷史、與大師對話,更重要是用我的熱忱續寫和活化藝術史。」未願披露創作大計,他曾於二○一二製作的一套簡短紀錄片《Art4Space》透露,正部署透過改裝氣象球助他所創造的怪獸入侵太空。

洛杉磯
2002年另一場在美國洛杉磯的侵略行動。

巴黎
三月初在巴黎安裝了第1,088個馬賽克而榮登《街頭藝術新聞》的頭條,記者親見有粉絲到Rue De La Boetie與這偌大的Flappy Bird拍照留念。

東京
Invader的馬賽克藏於東京鬧市,但比香港的近作明顯低調。

過去廿年曾以不同搞鬼方式侵略,把七十年代的經典「食鬼」標誌存世,最後也成為他的個性簽名。

荷里活
2010年Invader曾戴防毒面具入侵荷里活巨型地標,管理員出動直昇機搜捕他,送他一張傳票。

墨西哥
Invader的藝蹤不只地面,曾把馬賽克放到生態雕塑家Jason deCaires Taylor的海底作品上,促成了一次「古今相映」的有趣合作。(Jason deCaires Taylor攝)

Invader給港府的話

過去我在世界60個城市進行侵略,從沒遇過一個政權會如此有系統和迅速清理街頭藝術,我多麼希望這不曾在香港發生。對港府的決定我感到悲傷,也知香港向來嚴厲對待塗鴉,就從政府幾乎全盤清洗已故「九龍皇帝」墨寶便可知一二。我深切期望這政治手段成為歷史,因香港正蛻變成亞洲文化藝術樞紐,國際畫廊散落香港每個角落、Art Basel每年在會展舉行、西九的M+建館工程也如箭在弦。
我視我的侵略為送給香港和港人的禮物,以我的方法調劑都市人的生活,他們不用到美術館或畫廊,只要抬頭就可得到藝術的「都市針灸」(urban acupuncture)。坊間正以不同方式和文獻記錄我這個環球侵略計劃,香港是這幅大砌圖的一部份,可惜記錄方法竟然是以回溯舊照來弔唁。今年我花了數個星期重新發現這城市的底蘊、它的未來主義和活力。 我愛香港,愛熱情款待過我的香港人。香港當局,如果你們打算消滅我整個侵襲殖民地,我只想問:「你們想藉此向香港市民發放甚麼訊息?你想給他們留下甚麼現代文化承傳?這美麗都市的真正藝術容身地在哪?」(原文由筆者繙譯)

首次來港便跟曾灶財碰面,指對方是街頭藝術顛覆精神最佳典範。

香港埋有不少Invader私藏的「禮物」尚待港人發現,行街時不要只看手機,低頭或許會找到寶。

小小的「食鬼」圖案如何威脅公眾安全?路政署鏟除清風街的馬賽克後,港人竟自發修復。

維園內的「食鬼」圖案與其他塗鴉和平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