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早春二月特別冷,夜幕剛剛降臨在王子鎮,我迎着颼颼而來的寒風來到納莎街上的迷宮書店。今晚這裏舉辦普林斯頓大學寫作教授埃德蒙.懷特(Edmund White)的新書朗讀和簽售活動。今年二月出版的這本新書名為《身處珍珠之內──我的巴黎歲月》。懷特是一位寫了十多部小說的作家。他1940年生於俄亥俄州,成名作是《一個男孩的故事》,用小說坦誠地講敍他自己的同性戀心路歷程。成名之後曾在耶魯、哥倫比亞和紐約大學執教寫作,並在80年代初當紐約人文學院院長,1983年拿到古根海姆寫作獎金,來到花都巴黎生活體驗,一住便是十六年。多年前他融滙自己的體驗,曾經寫過一本關於花都的省思之作:《漫游人──遨遊充滿悖論的巴黎》,揭示了巴黎人高調而放浪的生活背後的種種矛盾。漫遊人是詩人波德萊爾作為行為藝術家和藝評家所創用的一個詞語,現已成為體會現代主義文藝的一種經典意象。懷特作為一個花都漫遊人,曾情不自禁地問道:巴黎人的生活如此精致,然而為什麼漫遊人的主要情懷又常常是充滿了憂鬱?如果說巴黎人對藝術和生活的品味是那麼的細膩,敏銳而確定,可是為什麼漫遊人的世界又是那麼的孤獨而悲哀?甚至說,巴黎像「一個溫和的地獄, 如此舒適,以致有點像天堂。」
正是佩服於他的這種精致感悟,筆者一得知懷特的最新巴黎歲月回憶錄,便迫不急待地買了一本作者簽名本。他講到的諸多巴黎生活體味中,最令我着迷的是法國與美國作家的差異,以及兩國公眾心目中對作家的不同回應。加繆曾不屑地說,美國小說家是世界上唯一認為他們不必同時是社會知識人的虛構作家。言下之意,法國作家則有一種作為知識人的社會承當,他們所閱讀的都是嚴肅的著作,諸如蒙田和尼采的著作。而美國作家的閱讀則雜亂無章,讀的是神學著作,聽的是黑人Rap音樂,穿的則是女性化的奇裝異服。其次,作家在法國公眾的心目中有如搖滾樂明星,人人皆知,電視和報刊等媒體每天都在採訪報道他們;法國人一聽說你是作家,心中便肅然起敬,一種作家崇拜情結油然而生,不管有沒有讀過你的書,但一定會記住你的名字。懷特說他們的記憶中有一長串人名索引和半清不楚的幻想;而在美國則有那麼多作家,即便是作家們都記不住所有其他作家。懷特引作曲家維吉爾.湯普生的話說,法國人的心中有一種我們今天所稱的社會導航系統(GPS),一種即時引導他們在自己的文化中航行的裝置,而美國人則常常搜索枯腸,難以找到適當的用詞和見解來表達自己。
拿着懷特的新書走出迷宮時,我還沉浸在懷特講述的花都似水年華之中。我心裏想懷特晚年喜歡做王子鎮的漫遊人,恐怕是因為它屬於新州最具歐洲風味的小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