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訊】香港大學第十四任校長徐立之本月底卸任。63歲遺傳學權威領導香港百年學府12年,坦言港大要走上世界頂尖學術研究之路仍然漫長。拙於辭令的科學家,任內為港大籌得100億元研究經費,完成百周年校園建設,增加大學三成可用空間,偏偏百周年慶典帶來8.18風波,面對外間及學生批評,百詞難解。不擅應對傳媒的他,近日接受本報邀請作了一次退休前專訪,詳談當校長的感受。
記者:冼麗婷
上海出生的徐立之,祖籍杭州。父親擅書畫,精於小楷,大陸易手中共以前,受著名書法家兼國民政府秘書沙孟海邀請到總統府抄寫族譜。這位走過港大第一百年的校長,以科研及行政經驗,在2002年上任後着力發展港大研究實力,但處理2011年8月18日時任中國副總理李克強到訪港大慶典,引起極大爭議。8.18風波到底對百年港大傷害深,還是傷了校長的心?
訪問裏,徐立之不避談對風波的感受,感動人心、說服別人的說話他未必能抖得出,從小父親寫書法時他站在前面負責拉宣紙,練就倒轉看字體的能力,他笑稱書法寫不好,卻有科學家逆地而處、站在對方立場看事物的習慣。
「外間看你的離開可能是為了那件事(8.18風波),到現在,你怎樣看這個學生(李成康),心裏有怎樣的看法?」記者問。
「哦,難道我來日告老歸田都是因為他,你把兩件事情扯得太(遠)……」。事件轉眼兩年半,退任在即,徐立之可以放下風波,放下爭議,但若外間認為他因風波離開港大,他是最有觸動的。「我有合約的,五年一期合約,兩期做完,我說要走了,梁(智鴻)主席想我多做五年,我當時沒想過做三屆,折衷方法,我說做三年,三三四(學制)過度後離開,但他說不可以,一定要五年。在拉拉扯扯的時候,時間越來越緊迫,最終我說不要再談,再談也沒結果。是不是李成康事情,或是8.18事情影響呢?我覺得是好好的湊巧,自不然兩件事情(被)加在一起。」他說最終決定是在8.18事件前後談妥。
“我覺得不一定真的要去追究了,不如為這個社會、這個世界做一些正面事情。”
最高學府處理百年慶典的風波,反映社會期望一間大學向公眾問責及交代的能力。過大警力進駐大學校園干預學生行動及表達自由,校友斥「校格淪亡」,一度受警方阻撓的李成康感到受辱,對大學失去尊嚴感失望。重提整件事情,徐立之說,「我們道歉了一次:就是沒有好好保護同學,讓他受警方肢體衝撞」。對於警察有沒有使用暴力,學生李成康有沒有被禁錮,他說相關調查報告已經交代。
外人無法證實徐立之不續任是不是風波導致,今天他對學生李成康的寄語是:「我覺得做事需要有承擔,如果真是做得不對,要承認。到現在這位同學都沒有說對不起,說這方面事情我做得不對。沒有事情會是全對的,是嗎?」他沒打算再追究事件誰是誰非,「我自己是個樂觀的人,向前看,甚麼事情的發生都可以用不同方法表述、去理解、去分析,歷史往往記載的不一定是真正(準確)發生的事情,我覺得不一定真的要去追究了,不如為這個社會、這個世界做一些正面事情。」大風波很難不上心,理性上,他想放下。「好多事情發生得很快,學生說話好衝動,希望他也學習了一點,對他將來工作事業有幫助。惟有是這樣想,我們不能每次都斤斤計較。」
“當年我們見老師,不但要鞠躬,而且還要退着離開,不能一屁股轉身走出去。”
與港大走過第一百年的校長處境不容易,時代變異,社會變異,追求出色研究,尋求經費,與權貴打交道,一舉一動,有人會視為獻媚。社會要求自由核心價值,學生維護學校自主心切,8.18後的集會,有人當面叫校長「不要講廢話」,甚麼尖刻說話都有,新時代裏的舊派學者感覺如何?「世界不同了。當年我們見老師,不但要鞠躬,而且還要退着離開,不能一屁股轉身走出去。」
當日風波典禮上,把李克強編坐校監位置令人感覺極不恰當。但在陸佑堂外,卻另有插曲。徐立之說,其實李克強在慶典外,曾與學生交流了好一陣子,且談得極有興致,「他對學生說以往也曾訪問港大,並且住過太古樓。」沙士那年,前總理溫家寶亦是突然知會來訪港大醫學院的,校長按要求當場問總理在場學生可不可以提問,但有隨員立刻說總理不準備答問題便把溫家寶引領離開。李光耀年前訪港大,更有一位教授因為遲到,在不適當時候出現,保鑣不知道他身份,把他叉頸逼埋牆。
風波過後,著名華人數學家丘成桐年前受訪曾公開為徐立之遭遇不值,說過大學要起一間大樓容易,要有一個大師很難,又說從不想當港大校長,因為他知道來港「入局」有掣肘,寧願在外邊批評給意見。徐立之自言不是大師,但也不會後悔來港大當校長,他希望自己所作的,能像園丁一樣令學生及教學研究人員「茂茂盛盛」。
香港社會政治生態轉變,當校長難,當港大校長更不容易,徐立之寄語來任校長要小心,「每一個人來到香港即刻會感受到香港周圍氣氛,我常說,環境與人一起是互長的,回去遺傳基因的講法,你有好好的基因,但有不好的習慣,而這習慣可能不是你原有的,(例如)有人請你食飯,你不好意思,你好人,拚命食完,於是就肥大囉。」
“人不可以用自己的能力去量度別人。大家給時間看一下,當然做事都不會人人盡善盡美。”
「中國因素重要,現在一個英國人(當校長)能多掌握呢?」記者問。
「看一個人的智慧有幾高,人不可以用自己的能力去量度別人。大家給時間看一下,當然做事都不會人人盡善盡美。」
回歸以後,百年學府跟香港社會一樣面對衝擊,徐立之依然看香港大學不止是香港的大學,而是中國的一間大學。「香港大學的定位,多年來都有少少更改,當初成立時候,英國人說是為中國而立,是甚麼意思呢?是不是真的很關心中國的教育不妥善?其實是希望用英國殖民地教育來影響中國。現在再調轉說為中國而立,好似好啱聽咁喎,是嗎?時代改變,那一個真是為中國而立呢?」
「可能不是好啱聽。」記者說。基於現在中港矛盾情緒,香港人對自主性很有看法。校長回應:「香港的歷史好怪,好多是殖民地長大,當英國將香港交回中國時,香港人的心態就是我不鍾意。」他不相信港大今後會有學術自主問題,並說中央從來沒派人直接來找他告誡甚麼。
「港大同中國關係是怎樣的?」記者問。
「我們沒有一個特殊關係,不是港大向中央政府負責那樣的。我們是一個非常好的互相溝通的夥伴。北京大學清華大學要聽教育部講,做校長要上黨校,現在也取消了。」
談到香港的學術研究實力,徐立之說:「英國兩間老牌大學,德國、法國及歐洲國家,日本及南韓等,都比亞洲其他大學好,因為有好長的傳統。香港學術研究,只得20多年歷史,怎樣與人爭?雖說100年大學,有時靠自己的老牌子,日本東京大學培養到諾貝爾獎人才,他們研究真是好認真,(香港)無得比。」任內籌得100億,是50,000人合共捐贈70,000個項目所得,其中30,000捐款人屬首次捐贈。
徐立之港大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