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兩位年過七旬的殿堂級攝影大師， 一個是荒木經惟，另一個是森山大道。而這天，森山來了香港，和兩名比他年輕幾十歲的男助手在威靈頓街的餐廳「三扒兩撥」吃過飯後，匆匆拿着他卡片般大小的數碼攝影機，穿梭於中環的橫街窄巷，拍了百多張照片，捕捉了屬於城市裏特有的氣味。
對森山來說，每個城市都有他獨特的氣息，他自己形容，城市跟女人一樣是「性感的」，也難怪每次他流連的紅燈區，如東京歌舞伎町、台北林森北路，都變成了他的遊樂場，他拿着相機你在明他在暗的讓他拍照，就要樂上好一晚，也是排遣寂寞的方法。在他一生中，攝影跟女人，本來就是分不開。因為年少失戀讓他投身攝影，後來也因為出版情婦艷照，讓他聲名大噪。好奇的會想，究竟他一生中有多少個女人，他記得清嗎? 他說：「別問這麼白癡的問題，你過來東京一起喝酒，我才跟你說。」說不定，多如他拍過的照片，他自己也記不清。
記者：陳以恒
攝影：梁志永
說起森山大道，大部份人都會想到黑白分明、粗微粒的照片上看到那些戀物、魚網襪和骯髒都市等等的題材。對日本歷史有研究的，會說他的作品讓人勾起日本戰後復蘇的回憶。而對森山來說，以上或許通通都對。1938年大阪出生的他，生於亂世，年少時因父親到處謀生，經常搬家，兒時記得跟着一大群小孩在美軍基地附近徘徊，等着美軍送糖果，他就會望着糖果上亮麗的包裝，兩眼發光。生命就是很奇妙，長大後他在設計事務所上班，也是設計糖果包裝紙、酒吧火柴盒這些兒時玩意。
「讀書時經常跳課，當時好喜歡畫畫，老爸就拜託朋友為我在設計事務所找了一份工作。」森山說由報讀設計學校乃至設計公司都要父親粗心為自己張羅，本來要日間上課夜間工作，但他自己心如野馬，愛放浪形骸，流連大阪街道看後巷風光，其間見盡人生百態。年輕時雖不愛上課，就到圖書館看書，愛讀三島由紀夫、大宰治、夏目漱石等小說，森山大道23歲時，還協助拍攝三島由紀夫的影集《薔薇刑》，為未來攝影工作打好基礎，此乃後話。「後來在我的攝影過程當中，很多這些小說家描繪的影像都會浮現在腦海中。」森山雖讀書不成，但自學成材，日本文化素養根底深厚。往後的他，受西方文化影響尤甚，當中包括小說家Jack Kerouac和藝術家Andy Warhol等。
喪父 失戀 攝影慰藉
對於故鄉大阪，森山有一份複雜的心情，年輕愛時髦，自然認為大阪老套，覺得滿街聽着關西腔討厭，恨不得早點到東京這個花花世界過活，總想着1958年電影《相逢有樂町》中東京銀座的繁華景象，一心要到那家鋪上紅白格子餐布的餐廳用餐。願望後來實現了，但之前卻經歷了雙重的打擊。同樣是1958年，當時他20出頭，父親不幸在車禍中喪生，使他寄情工作埋首設計，豈料後來亦逢失戀，把心一橫要到東京一闖，轉行攝影去。「在攝影中，我可以排遣喪父和失戀的悲痛和寂寞。」幾十年來，森山都是攝影機隨身攜帶，這幾年他轉用了卡片般大小的數碼攝影機，更可以隨時掏出來，就跟他在袋中掏出煙包的動作那麼自然。
他隻身在東京，輾轉在多家攝影事務所工作，略有所成，26歲他成家立室，翌年妻子誕下長女，本來生活安定，不過家困不住他。曾自謔「寧外出吃咖喱，不吃家中料理」的森山喜歡到城市暗角遊歷拍照。1969年，他獲亦敵亦友的中平卓馬邀請，為第二期《Provoke》攝影雜誌拍攝專輯，裏頭22幅時鐘酒店的裸女黑白照，讓他一鳴驚人，甚至成為師弟荒木經惟的偶像。裸女究竟是誰？是森山哪位女友？至今也是一個謎。然而這樣自製艷照，比起幾十年前畢加索的情婦畫來得赤裸，甚至比後來藝人的性愛selfie更加坦蕩，雖不能說是承先啟後，但在攝影史有不可磨滅的成就。攝影中工作、藝術和性彷彿分不開，但回到家裏，他依然是太太的丈夫、女兒的爸爸。三年後，次女出生。
影花 見影 尋回自己
當時他在攝影界嶄露頭角，然而在攝影生涯中卻遇到瓶頸，無法突破自己。「在零碎的影像中喪失了自我，不知道自己是誰。」並開始濫藥來麻醉自己。不過，攝影中的問題，也在攝影裏解決。有一天他為一朵盛開的花兒拍照，那時花前看見烈日下自己的身影，頓感釋懷，自己原來是存在的，自此之後戒掉毒癮，全心回到自己藝術的崗位。40歲後亦不斷寫隨筆，結集成書，也回到了家鄉大阪，拍攝故鄉人情冷暖。「那時都四十多歲，長大成人，會開始想家。」在大阪的攝影集中，雖然少不了女人和美腿，但卻流露出一份溫情。後來他解開了心結，在書中披露了幾段失戀的往事。「過去我曾喜歡過的一個女人，那時她嘟着嘴說，想去看伊良湖的海……」森山還沒鼓起勇氣去問，說要跟她一起去伊良湖，兩人就分手了。去是淡淡然，回來也是淡淡然。過去這幾十年，無論在攝影中或是文字中，這份欲斷難斷的鄉愁和記憶，總會不知不覺來敲森山的門，並輕輕的問，森山，你還記得我嗎?
荒木經惟：森山作品震撼日本攝影界
堪稱當今日本最情色的攝影師，曾拍攝過湯唯和Lady Gaga等知名女星。出版過三百多冊影集，膾炙人口，攝影題材不是大膽露骨裸露胴體，就是穿和服被綑綁的女模特兒，「性」趣盎然，他今年74歲，比森山大道少兩歲，對森山這位攝影界的老大哥推崇備至，指出森山在60年代末為《Provoke》拍攝的攝影專輯，對年輕一代的攝影師影響深遠。「很多人都沒有注意這些作品，但事實上，那個專輯在日本攝影界投下了一枚炸彈。」荒木曾經這樣說。
日本這兩大攝影大師稔熟，2005年更一起在東京舉辦「森山．新宿．經惟」展，同時發行同名影集。兩人喜街頭攝影，英國Tate Modern亦有收藏他們的作品。被問到跟荒木經惟的分別，森山大道這樣回應：「荒木跟人拍照時，總會叫停人家給他拍，而我則會靜靜地拍下人們的神態。」這個跟森山過客的心態，以一個局外人的姿態去觀察世界有莫大關係，亦解釋到兩人迴異的攝影風格。
森山大道攝影作品由Simon Lee Gallery and Taka Ishii Gallery, Tokyo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