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這樣去了 - 林夕

你就這樣去了 - 林夕

W,你就這樣去了。
就這樣,好像非常突然,可如果一直往還得夠頻密,總會直接間接知道些內情,就不會說:就這樣去了。生命固然是脆弱無常的,但友情的生命力,忽然旺盛,忽然虛弱,何嘗不是在意料之外。
收到你去世的消息後,試着回想最後一面的時間地點,有沒有說過什麼話有什麼表情,但越想越模糊。我不會輕易彈起那老調子,說什麼把每一面都當做最後一面,就會更加懂得珍惜,就會有機會好好告別而不致遺憾。不行的,人與人之間的盡頭,不是生離,就是死別,並沒有第三種結局。在這中間,倘若把每一句再會都變成一路珍重,這種沈重,生命終究承受不起,暢敘歡談亦無從說起。快快樂樂的來,憂憂愁愁的走,又何必?
珍重只是個記性的考驗,回憶越細緻,惜別就好像越無憾。我們是在87年宿舍時代認識的,都26年了,不但是宿友,還曾經是同事,你也是第一以及唯一一個因為看不過眼而陪我去裝裝身的時裝人。
我很用力的想,卻竟然想不起在宿舍時都聊過些什麼,在共事時你跟我投訴過什麼,以至很快就離職。但我們明明是要好的朋友,一定有談過很深的心事,不然我不會記得那麼清晰,有晚在回過你訴苦的傳真後,就收到你誇我是個老好人。老好人的記憶碎片卻只剩下了你筆跡,當時你有何疑難偏偏就忘了。我記得有晚在我家玩煮飯,我們把一束韭菜花插在玻璃水杯裏,你這準潮流教母覺得美極了,竟然捨不得用來下鍋,我卻忘了當時你帶來的準男友的樣子,以及飯後用耳語對他下的評語。我記得幫你的雜誌拍照時,你這編輯見我眼神呆呆的,就教我想着能令我看得入神的人,我卻忘了那是什麼年代什麼訪問,以至忘了當時想着的又是誰。
也許後來在你生命中許多大事我都已缺席,一場好友,在記憶裏就只剩下這些湊不成篇的殘片斷章,這種震撼,竟然不下於你的離去。我只好說,張愛玲說,人的生趣,往往就在那些不相干無關要緊的瑣事上。我們訴過的煩心大事忘了就忘了吧,僅憑記憶中的小生趣,但願我還可以留在你好友的名單上,雖然你也已無從刪除,而我無以忘記。
(梁文道告假,《陀山鸚鵡》今天暫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