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羅克的生命永遠定格了在1970年3月5日,那一天,他因為「思想反動透頂」、「反革命氣焰十分囂張」而遭遇極刑。他反血統論,反對「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子混帳兒混蛋」的混帳邏輯,說的,其實都是「常識」。那麼為什麼反常識會成為常識?遇羅克在《論「純」》中仍然在談出身,遇羅克不能理解,在文革這樣的極端時代,標榜革命的一派,血統是必然要純正的。此時,革命的目的不再是推翻政權,而是「純潔階級隊伍」。在革命隊伍中,奸細/修正主義者往往比明確的敵人更讓人覺得可怕,因為他們會讓革命者的隊伍變得面目模糊。正因如此,他們可以釋放關押在旅順的侵華日軍,可以特赦國民黨戰犯,卻不能容忍黨內不同的聲音和遇羅克這樣反對出身論的青年人。通過不斷地指責他人的反革命,「革命者」獲得了某種道德優勢和政治特權,其結果是整個國家不斷地走向極端和所謂的「純粹」。這種道德優勢往往同時表現在苦行僧式的生活方式和經濟的潔癖上,他們需要一種純粹的革命生活,把一切的雜質都篩選乾淨,實行一種道德主義的種族滅絕。
面對可能的死亡,遇羅克是堅強的,有人說張志新死前早已精神失常,所以她的諸多言論不過是「瘋言瘋語」,但是至少,遇羅克沒有瘋,王申酉沒有瘋,顧准沒有瘋……從遇羅克他們的身上,我們看到了一個作為獨立個體的人,他鮮活流動的頭腦從來沒有哪一天,被某一種思想所禁錮。你看他在「北京輕工業學院東方紅公社」主辦的《旭日戰報》不惜以六版篇幅對《出身論》大肆攻擊,發表了一篇又長又臭的文章《大毒草〈出身論〉必須連根鏟除》之後,竟還有勇氣寫《反動血統論的新反撲──駁〈大毒草「出身論」必須連根鏟除〉》,是他的政治嗅覺不夠靈敏?還是他的背後有人撐腰?都沒有。1966年8月26日,還沒有被批鬥的他就寫下了這樣的日記:「我想,假若我也挨鬥,我一定要記住兩件事:一、死不低頭;二、開始堅強最後還堅強。」相對於《出身論》中不得不採用的文革話語,遇羅克寥寥數筆的日記有時候更讓我感動,因為,你在這時看得更清楚,他早已做好以死抗爭的準備。
文革是國家領導人錯誤發動的十年浩劫,確實,在這樣的狂風巨浪之中,個體有時候有如滄海一粟,太過渺小。但是渺小的個體所發出的聲音,儘管無法與千百萬人的同聲歡呼相提並論,有時卻依舊振聾發聵,最重要的是,這一個小小的聲音,證明了,公理猶在,正義猶存。
還記得北島為遇羅克寫下的那首詩嗎?
「我只能選擇天空/絕不跪在地上/以顯得劊子手們的高大/好阻擋那自由的風」
現在,思想解放已經沒有聽到有人在提了,似乎思想解放早已塵埃落定。真的是如此嗎?不必明言,用小沈陽的話說就是:「有沒有你心裏還不清楚嗎?」
如果每個人做好他的「那一個人」,絕不輕易盲從,我想,我們的世界,會變得更為理性。這並不是重讀遇羅克遺文的全部意義,卻是我們必須正視的歷史悲劇,為的是,不讓悲劇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