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文革小說,印象較為深刻的包括陳若曦的《尹縣長》,作者近距離觀察,捕捉文革帶來的禍害,寫出「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的人間悲情。短篇寫的是一個點,抽出的是一條線,在上世紀七十年代末來看,已夠震撼。其後金兆的《芒果的滋味》,寫出神化領袖,禍害黎民,文革期間的政治風波,現在來看當然可笑,但當局者迷,小說刻畫人性倫常在文革崩潰,尚算到位。
阿城的《棋王》寫的是知青上山下鄉的苦況,在那吃不飽的年代,「棋王」把掉在地上的一粒飯也得撿進嘴裏,吃得滋味。
歲月流逝,經過時間過濾,半個世紀過去了。當年下鄉知青如今何在,他們的際遇怎樣。憑一個短篇,可沒法刻畫出他們的面貌來。韓少功的長篇《日夜書》,屬一次認真的檢視,當年到農村學習的知青,過的是怎樣的日子。文革結束,他們返回城市,出國的,留下來的,他們活得如何,那是值得探討的課題。
韓少功筆下的知青勞改之地,名叫「白馬湖」,聽起來,那是一個漂亮的地方。但《日夜書》的故事,一點都不激情、動聽。韓少功在此是要寫出文革的一代,夢醒的痛苦。下鄉生活固然苦不堪言(但正如在小說中的農民說的,他們一生一世都留在農村,一生困苦,知青下鄉幾年,吃點苦頭,算什麼呢),離開農村,返回城市,甚至可以出國了,卻不見得日子好過,現實殘酷,《日夜書》寫出這殘酷現實。
悲劇人物之一:馬濤,以為自己經歷文革,成為有見地的思想家,懂得解構文革,卻發覺自己在西方備受忽視。馬濤認定自己吃了那麼多苦(文革期間成了反革命份子,坐了幾年牢),該得回他應得的,誰給他好處,他不會心存感激,只會嫌別人給得太少,不會嫌太多。
白馬湖的生活一點都不浪漫,知青可沒有「敢教日月換新天」的豪情。說文革是個「大騙局」、「大迫害」,媒體上流行的用語,「對知青來說最為順耳,最為解氣」,卻於事無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