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迪文對老虎說:「要營運一個動物園,你不需要有特別的知識——你需要的是,全心全意地付出。」電影《翻身動物園》如是說。多麼溫馨的故事,一家人買一個動物園,型男爸爸遇上美女管理員Scarlett Johansson,上下一心重建動物園。野牛沐浴陽光中,斑馬踱步草地上,灰熊放肆咆哮,獅子雄風赳赳,連水獺都探出頭來,隻隻精神飽滿,遊客魚貫入場,大團圓結局。
回到現實,一具冷冰冰的長頸鹿屍首躺在冷冰冰的地上,前面站着三圈遊人,有大人,也有幾歲的小朋友。一個穿白色保護衣的工作人員在講解,手上揮着一把尖銳的小刀。鏡頭突然一轉,是長頸鹿的血淋淋的頭,是被螺栓槍打穿的,眼睛恍若活活地睜着,彷彿仍在吃着那一塊最後的麵包。「Oh, Marius……」牠有個名字:Marius,一個希臘名字,在丹麥不少男孩叫Marius,不過死於槍下的,近年只有這一個Marius,一隻歲半的長頸鹿。這就是現實的動物園,儘管在我們以為很文明的丹麥哥本哈根。
平凡也是罪
負責解剖的是動物園的專家,他向觀眾們解釋:Marius是個很乖的小朋友,可惜根據歐洲動物園及水族館協會(European Association of Zoos and Aquaria)的規定,協會轄下的動物園有很多長頸鹿有類似的基因,近親繁殖導致基因單一,不利於整個保育繁殖計劃,專家們稱之為「過度代表性」(Over-representation)。為了保存基因多樣性,有必要把Marius 「安樂死」,以騰出空間,留給「擁有更重要基因的長頸鹿」。
小朋友們聽不明白,而有些大人已經提出質疑,甚至喝倒采了。「大家可能難以理解,但我們希望這樣公開過程,可以教育大家,我們是為了生態保育作出安樂死的決定,不是為了情感的需要。」他頓了一頓,就拿起了刀,刺進長頸鹿的身體,在幾十個小朋友的面前。「誰知道長頸鹿的心臟有多大?」說着說着,毫不費勁地剖開了Marius的胸膛,再小心翼翼地把心臟拿出來,高高舉起給觀眾看個仔細。在場的「專家」都認為,這是一堂難得的生物課,儘管有些小朋友已經用小手掩上了眼睛。畢竟,肢解的過程,即使不是人類的屍體,也是血淋淋的真實。也有小朋友拿出了手機,在三個小時的過程中,紀錄了長頸鹿被分屍,再目睹一塊塊披着深淺斑紋的肉,被拋到獅子籠裏,被一哄而上噬咬着。對於他們,此刻的長頸鹿不再是生命,即使牠有一個名字叫Marius,牠也只是一件展品,只是一塊肉。
「這是哪門子的保育?」民間大力聲討,群起攻之,香港的讀者看來,毀滅健康動物,目的手法皆不人道,難以理解。事實上,哥本哈根動物園每年處決二、三十隻動物是常事,稀有品種也無可倖免,斑馬、羚羊、野牛、矮河馬,和小紅河豬(上網搜一下圖片,可愛得很)因為基因的錯,每年被處死。每次消息傳出,群眾都會示威抗議,然後動物園以一句玄之又玄的「地球生物多樣性」(Global Biodiversity)輕輕帶過。陣痛過後,情緒歸於平靜的周末,抗議過的人又拖着小朋友乖乖購票入場,贊助動物園搜羅各種珍禽異獸。當然,要引入新動物作為景點,就要減少重複的動物數量,如何減少?你懂的。
未出生 已計劃死亡
動物園不會為「基因有問題」的動物做絕育,明知牠們近親交配,會生出「不能接受」的下一代,動物園還是會放任生育。待幼崽長大時,立即把牠們處死就行了,對的,幼崽未出生,動物園已經計劃好牠們的死亡。科學道理亦很大條:動物園已經剝奪了野生動物野外活動的天性,至少應該給牠們發揮養育下一代的母性。到幼崽長大,環境擠迫時,牠們的任務就該完結了。兩年前,哥本哈根動物園處死了兩隻兩歲的美洲豹,雖然牠們被列為近危物種,但為保持該物種的基因多樣性,作為繁育計劃的一部份,牠們早就被賦予死神的親吻。牠們剛出生時,曾是動物園的明星,為動物園帶來可觀的收入,到不再可愛時被安樂死,真是物盡其用。
讀到這裏,有點憤怒了?可是,你要求動物園做甚麼呢?他們可能都掛着「生態保育」的牌子,拿可愛快樂的小熊做吉祥物,可惜幌子之下,不過一個個以販賣動物奇觀圖利的商業機構而已,動物福利是包裝,營利是底蘊。明明被困的企鵝,你硬說牠開心;明明虛弱的獅子,你硬說牠懶洋洋;明明行為異常的大象,你硬說牠性格特別。西洋鏡拆不穿,不因為我們笨,只因我們善忘又不敢堅持,罵過又乖乖拉着兒女排隊入場,無異於生劏Marius的壞教育。
作結容我離題一點,只是忽發奇想:人類一邊殺生,避免「基因單一」;一邊卻不斷繁殖「基因單一」的純種貓狗,不是很諷刺嗎?看看你那隻不斷透過近親繁殖得來的「茶杯貴婦狗」,潛伏了一堆基因遺傳病。或許,終有一日,寵物貓狗也給人類弄瀕危了。
Profile:
前新聞記者、主播,動物NGO工作者。現為自由傳媒人兼「另類生態學家」,透視傳媒生態、動物生態、社會生態。《反智動物》討論最高智商靈長類動物之種種反智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