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Museum of Modern Art, MoMA)上月正被一樁舉世關注的醜聞逼得焦頭爛額。評論人以The Museum With a Bulldozer's Heart(懷有推土機之心的博物館)、A Museum That Has Lost Its Way(迷失方向的博物館)、A case study in how to ruin an institution(如何摧毀一家機構的個案研究)等不留情面(但不無創意)的標題,撰文批評這家地位舉足輕重的美術館。
其實事情早在去年四月已經萌芽。當時MoMA宣佈計劃拆毀前美國民俗博物館(American Folk Art Museum)大樓重建,以擴闊展覽空間。此言一出,立刻遭公眾強烈反對。紐約人對民俗博物館的建築懷有感情,不願它消失。MoMA為撲火,隨即聲言探討是否有其他可行方案。然後事件就拖到最近的1月8日,博物館宣佈:咇咇,反對無效,維持死刑原判。
樓是你買的,你想怎樣便怎樣,我們無權干涉。只想告訴你,我們非常失望。公眾說。
放心吧,等到新大樓建成,你們會喜歡的。你們到時會覺得這是正確的決定,MoMA委託的建築師回答。
到底公眾是否真會喜歡,不到未來也不會知。老實說,這其實怎麼都無所謂,我感興趣的是,MoMA作為一家博物館,到底是如何看公眾口味這回事。博物館作為一所藝術保存機構,面對它可能覺得無甚意義、但公眾認為有價值保存的事物,它取態是怎樣的?
想起去年十一月聽過MoMA總監Glenn D. Lowry的一番話。那時候他來港為e-flux的「藝術與博物館峯會」(Arts and Museum summit)主講。講台上,他提到今日營運一座博物館,應該要做到learning over education(學習先於教育)。
這兩者的分別為何?看剛過去的施政報告封面就能明白了:「讓有需要的得到支援/讓年青的各展所長/讓香港得以發揮」。本地文化人鄧小樺提到,這幾句話的「魔鬼」在於那隱藏了的主語──是誰「讓年青的各展所長」?梁振英。是誰「讓香港得以發揮」?梁振英。於是你明白,整份施政報告,其實是梁振英的英雄史詩。而香港人則彷彿成了一隻隻飢餓的可憐貓,等候主人下賜半死不活的魚。
博物館成長靠尊重公眾
於是談「教育」,你可以問,誰教育誰?「我」教育「你」。「博物館」教育「公眾」。「你」甚麼都不懂,「我」懂,所以「你」來博物館,就是為了接受「我」的教育。
這種自上而下的灌輸,不僅是一種文化霸權,更大問題在於「教育」的意念越不動搖,便意味博物館把自己看得比民眾更高,於是它便越喪失向公眾學習的能力。畢竟博物館能夠提出的只是一個觀點,公眾提出的又是另一個,箇中沒有對錯之分,只有高低之別。誰能說公眾一定得「被教育」不可?
「學習」卻完全是另一套概念──「學習」不一定要有「教育」。大家可以各自提出自己的觀點,同時向他人學習。一所「學習」而不「教育」的博物館,不是「我講你聽」的學堂,而是「一齊講一齊聽」的論壇。這是對公眾的尊重,也只有如此,博物館本身才能開放自己,吸收新知識,不斷成長。
因為不是insider,我無意揣測為何Lowry嘴巴懂得說這一點,他的MoMA設立的卻還是「教育部」而非「學習部」。可能是他只敢說不敢做,也可能是董事會不理解。只是這種「我教育你」的心態,來到美國民俗博物館的事情上,便終於碰了釘子。
「學習」而不「教育」,其實是一種自省能力。MoMA要有、CY要有,你和我也是要有的。
楊天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