蘋果樹下:國際大奸狗 - 沈西城

蘋果樹下:國際大奸狗 - 沈西城

去歲朋友聚會,碰到武指張永漢,聊起午馬,說「午馬叔患肺癌,危在旦夕,怕沒幾日了!」聽了難過。今早(四日)傳來噩耗,想起昔日共事,更添惆悵。我識午馬很早,八十年代初,我為張徹編《五毒忍遁》,他是助導,見面不多,不算熟稔。到了八八年,孟海當處男導演,找我編劇本,我二話沒說接了下來,隔天到釜山道「寶禾」辦公室「度橋」,除了孟海跟我,還多了一名成員,便是午馬。一見我還認出來:「唷!大編劇沈先生!長大啦,老成了!」握手言歡,繼而談劇本,那是一齣警匪片,主題本意是女警鋤奸。緣何有這個意念?要分兩面說,一是八十年代,最盛行的電影品種,首為喜劇,次是警匪,我剛編了《龍虎風雲》,獲金像獎提名,於是就有不少電影導演來找我寫同類題材,接孟海的戲前,我剛完成李修賢的《赤膽情》,警匪片嘛,賣座有保障。其次那時女警電影很受歡迎,《皇家師姐》賣了個滿堂紅,孟海見獵心喜,決意一試,加上他正跟洋妞羅芙洛談戀愛,便有心捧女友當女主角。「寶禾」人多嘈雜,遂移師尖沙咀漆咸道孟海的寓所,自此每天相聚。孟海初當導演,心情緊張,許多時要求多,卻又拿捏不定,我費盡唇舌給與意見,都無濟於事,年輕脾劣,每每跟孟海爭得臉紅耳熱。此時挨到天津大兄午馬登場了:「你倆聽午馬叔講啊!」輕描淡寫,施展四両撥千斤的俊功夫,一一化解。他提的意見,用英語講,就是「hit the point」,國語就是「到位」,令我跟孟海欣然接納,化干戈為玉帛。因而有午馬在,火氣消。
後來孟海跟我說「可知道午馬叔為什麼會有這門功夫?他是『邵氏』出名的『國際大奸狗』。」什麼?乍聽,跳起來,孟海呀孟海!你要死啦!敢罵午馬叔?孟海笑說:「哪是罵,是讚美呀!人人都叫午馬叔『國際大奸狗』而不名!不信?你去問他!」細聽方知這綽號是褒詞。午馬有四大特點,勤力、細心、靈活、能忍,他善察氣色,遇事不亂,能化解片場上的種種矛盾,減低導演與工作人員之間的磨擦。張徹出名火爆,稍不如意,會一邊抽雪茄,一邊戟指罵人,每逢此時,醒目的製片就會飛奔出去找來午馬應對,只見午馬躬身打揖,𣎴住說:「對對對!導演!是我的疏忽,對不起,我立即去辦!」之後立正,敬個軍禮,就把張徹的怒火烈焰給滅了。人人服他,知他性幽默,就為他冠上「國際大奸狗」的名號,跟他同享此盛名的,便是亡友羅烈。說是「大奸狗」,都是一等一的好人。
我們籌劃的這部電影,原名《女記者》,上映時易名《師姐大晒》,羅芙洛由此一炮而紅。說起羅芙洛,也真有趣,她不諳粵語,而咱們的小海哥卻不懂英語,平日掛嘴邊的不外「Yes」、「No」、「OK」,就憑此三腳貓英語,泡了羅芙洛,笑孟海,反駁說:「哪有午馬叔行,韓語一句不懂得,卻追到了韓籍大美人王玉環!」呀!國際大奸狗的美譽,得來豈是倖致!想起半闋殘詞,乃宋人仿東坡《行香子》而作:「清夜無塵,月色如銀,酒斟時,須滿十分,浮名浮利,虛苦勞神,嘆隙中駒,石中火,夢中月。」七十一歲的午馬叔必定瞭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