蘋果樹下:烹貓記 - 李鐵

蘋果樹下:烹貓記 - 李鐵

葉老太住在羅便臣道一棟大宅,家裏養了大窩貓,聽信風水先生說要擋煞,不多不少養了十九隻,因得主人寵愛,都嬌貴得像清宮裏的阿哥和格格。
當中一隻渾身白毛,給取名雪雪,最愛爬樹,有天忽然失蹤。原來走出家外,讓一個叫孖七的木匠街坊捉了去,還宰了烹了。葉老太知道了,怒氣沖沖上門找他算賬,一腳把大門蹬開,再一腳把正烹着貓肉的鍋蹬翻。孖七登時嚇得連聲賠不是:「我不知道原來是你們家的貓。」她沒氣得把那鍋熱騰騰的貓肉兜頭蓋臉朝他潑去,卻該把這饞鬼當補品扔進鍋裏。
這位葉老太並非別人,是作家葉靈鳳的太太趙克臻女士,平生特愛貓,也是詩人,有沒有寫悼亡貓詩,不得而知。最近香港兩個惡徒因虐殺小貓被重囚十六個月,那麽烹貓呢?是不是該扔進油鍋裏治罪?聽說大陸有憑貓肉火鍋來招徠老饕的菜館,還有書店賣教人吃貓狗猴子和野味的飲食書,簡直把國恥當作國粹了。
說也奇怪,葉家養了大窩貓,葉靈鳳既是掌故專家,筆下倒似乎不大提及貓。可他也愛貓,當中走進書房和他特別親近的有幾隻。一隻取名丁珠咪,每逢他伏案寫作,就用爪子去逗弄他的筆。一隻叫食人太太,並非會吃人,吃的是別的貓的貓崽。有一回輪到牠生下小貓,卻天幸沒把牠吃掉。這小貓三色,照理該是母貓才對,哪想到竟然是公貓。葉靈鳳大喜,說三色公貓,天下至寶,給牠取名貓王,把牠疼到不得了。哪料到冬日畏寒,幾隻貓聚攏在書桌枱燈下取暖,讓小老鼠似的貓王給擠掉了命。跟雪雪一樣,也死得實在冤枉。
到底是作家,葉靈鳳給貓咪取的名字都挺逗趣。其實中國人愛貓多於愛吃貓肉,給牠們取的名字從來都逗趣。古人就管貓叫家虎,貓虎同科根本是表兄弟,只是虎藏深山,貓居人舍,把貓當做養在家裏的老虎看來也十分恰當。貓能捕鼠,因此又稱鼠將。純色貓,無論純黃、純白、純黑,通通叫四時好。純黃貓又稱金絲虎,純白貓又稱尺玉,純黑貓又稱烏雲豹,花斑的稱吼彩霞,別號都好不威猛。原來貓以胎少為上品,如一胎僅一隻,就叫龍貓;兩隻叫虎貓;四隻叫抬轎貓,身價當然低了大截。
其實貓金貴不金貴不光看名號。數月前在巴黎,眼見一隻貓伴着個吉卜賽丐婦在街上行乞,哪怕叫金絲虎,樣子沒精打采的,跟叫病貓有什麼分別?當年葉家有一隻貓愛拉屎,經常在葉靈鳳原稿紙上留下糞漬,難怪叫拉屎王。葉老太該這樣訓牠:「再隨處拉屎就叫孖七把你捉去烹掉。」
老舍曾說在一艘法國郵輪上吃過貓肉,覺得不甚香美。法國人吃兔肉,多的是。貓肉?不可信。當真是貓肉,那麽讓孖七掌勺,肯定把法國廚師比了下去。四腳的哪怕是桌椅,我說這木匠也能烹調成補品。只是孽報難逃,當年他沒去當動物義工,給流浪貓餵餵食,來世準要輪迴做貓讓老饕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