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匹馬。
我來自墓俑,原是一胚土與金燒成,從來沒活過動過,卻長久陪伴着有過生命的人紀念生命。直到出土,塑造我成為唐三彩陶馬的藝術家沒有留名,而我卻聲名鵲起,創造我的無名無命,而我卻在他手下展示了生命力。
我來自地下,卻彷彿飛在天上,右蹄踏燕,以青銅之軀作天馬行空狀。其實,舉重若輕的,是身踞踏腳石的燕子,沒有地,就沒有我馳騁的一片天。我的塑像被不斷複製,據說,放在驛馬星位,能讓不安於現狀者走出藩籬。
我來自今日已消失的大宛國,汗血寶馬為漢武帝立下血汗功勞,打下我的故鄉西域。我的同類沒我那麼寶貝,只因他們行走的江湖,比較舒服,沒大漠那麼荒蕪,比較清苦。
我來自清宮廷畫師郎世寧的百駿圖,色彩斑斕,難得以悠閒的姿態出現。但下一回當模特兒,我又被畫在乾隆胯下。
我來自徐悲鴻的宣紙上,黑白分明,以一快筆凝住更快的速度,永遠在奔騰中。
這樣子的我,比起雞蛇鼠豬,更多人樂意掛在明堂。
我是馬年的馬,春貼上的馬,馬到功成的馬。可我的俊美,我的速度,到底算甚麼?與龍共舞,馬上龍馬精神,與牛為伴,立馬落得做牛做馬。我跟徐悲鴻的馬一樣,打從自行車取代了我的速度,就變成了一個象徵,見我本尊者少,撫我用我者更少,有天,我真從畫中跑出來,自塑中動起來,他們才不以貌取我。
我是一匹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