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活雞過年,似乎是對香港的一個黑色幽默。
迷信的人,總會覺得接連沒有活雞過年,是超自然力量對香港人的一種暗示。「外國人的超市,幾乎所有魚類肉類都是冰鮮,香港人學洋人,文明點好不好?」另外一派自以為開明的,就會認為香港人在若干程度上,是自尋煩惱。「沒有鮮活的材料又有甚麼大不了?人家日本人吃的魚生,在遠洋船舶上也經過急凍,看你們不是吃得津津有味?」
話說回頭,除「元祖」的壽司,起源南洋,用的是醃製過的魚穫。事實上,在冷凍技術普及之前,世界各地的海員,除了偶爾有活魚吃,大多數時候都是吃醃製過的魚穫。至於我們今天吃的壽司,是江戶時代的產品,曾幾何時只在東京灣附近,以新鮮的活魚作食材,所以壽司師傅的功夫,除了刀功和製作的手法,還有選擇食材的眼光和人脈。在壽司米中加入米醋,反映這種食物本來是以醃製食材所造的本質。
吃各式新鮮食材,是現代人才可以享受得到的奢侈。在冷凍技術普及之前,美麗的誤會是許多人都可以吃到新鮮食材。事實上,只不過是幾十年前,食的文化基本上一半受地理因素影響。也就是所謂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在中國,南方的魚米之鄉,有一套烹飪文化。在歐洲,海岸線不成比例地長的意大利,也演變出一套獨特的海鮮烹食文化。
在這些物產富庶的地區以外,世界絕大多數人的主要食糧,都是經過各種方法處理,包括曬乾、風乾、發酵、或以鹽、醋、糖醃。其時,就算權力強大如法王路易十四,可以吃的新鮮肉,也只有凡爾賽附近出產的山雞。今天的廚師,要是想烹調世界各地的復古菜,他會發覺新鮮食材往往不是重點。
急凍也好,冰鮮也好,再加上現代物流的種種進步,都是現代資本主義的產物,將食物由地理因素解放,變成了經濟運作。任何事物成為了經濟的一部份,雖然未能完全滿足所有人的慾望,但客觀地去看,肯定是令更多人吃得最近似原來食材的味道。
當然,對於要求最高的老饕,冰鮮不是新鮮,可是要吃新鮮食材,向來都是有成本。只可以說資本主義令大家有更高的預期,但這些要求也是社會進步的一種動力,從這個視點去看香港人對過年沒有活雞,其實反映我們是幸運的一群。
特首說要檢討香港人吃新鮮雞習慣,可見這個政府連飲食這個環節,也要家長式管理。出於公共衞生的立場,限制農場所在和供應地認證諸如此類的措施,可以理解成減低資訊不對稱,但政策設計上,也應該考慮非政府的各種可能。事實上,政府雖然有個食物安全中心,但單憑一個衙門,絕對沒有可為七百多萬人把關。
此外,傳統上政府甚少介入和干預飲食文化,這也是為何全球化之下飲食文化可以毫無限制地交流,迸發出各種新思維。可是近二、三十年,各國政府對飲食文化的干預越來越多,令人擔心飲食文化的演進將被扭曲,難以見到推陳出新的景象。
另一個有趣的難題,就是香港作為一個人口密集的大城市,究竟跟出產食材的農業應該有怎樣的關係。研究城市發展的另類權威Jane Jacobs曾經提出,城市的興起,令到農業有更大的空間和發展,否則耕作活動只可能停留在原始的自耕模式,也不可能發展出一整套經濟生態環境。當然,在香港發展農業似乎有點妙想天開,但是以香港人的管理,在各鄰近地區發展農業經濟,並非完全沒有可能,挑戰是怎樣認證和分別產地,以及怎樣高效地進行食材檢測工作;其他地區同樣面對這些題目,也有各自的解決方法,值得香港借鏡。
說到底,解決市民衣食住行問題,不是一味靠派錢和補貼,又或者監管和禁止。可惜政府的施政眼光不夠廣闊,對不起,這不是第一次沒有活雞過年,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李兆富
獨立時事評論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