詮釋社群與集體胡說 (資深傳媒工作者 端木少華) - 端木少華

詮釋社群與集體胡說 
(資深傳媒工作者 端木少華) - 端木少華

政改諮詢,由各種新聞報道、評論和廣告話語看,將是一場如火如荼的攻防戰。不到2014年底,鹿死誰手,恐怕難說。目前的迹象是,在意見的自由市場裏,百家爭鳴,群魔更是亂舞;百花齊放,野草更是叢生。香港何去何從,真是千萬難。
香港是個自由社會,言論多元是最具體的表徵,從左到右,政治光譜良莠不齊,不用瞠目咂舌,否則一國兩制不過是空談。論民主,特區頂多還在摸索階段,除了小圈子的象徵性選舉,沒有誰曾經體驗一人一票的普選操作。有自由,沒民主,這是香港社會關係緊張的最大原因:除了上街示威,人民沒有參與政治決策的仲裁機會。
自由和民主既是手段,更是目的,兩者不相互牴觸。在法治(rule of law)基礎下,政府運作只在確保任何個人的偏好與生活形態的追求,於合理競爭過程中都有實現的可能,而非偏執一方。從港督到特首,香港出現精英統治的局面,並非是摸石子過河的實用問題,而是殖民與特區政府造成「公無渡河」的結構難題;「公竟渡河」,自然是悲劇,也徒然讓別有企圖的人振振有詞,以集體利益壓制個人意志。
香港既然缺乏普選經驗,各種選舉機制就有了試驗的可能。從官方到民間,由專家到販夫走卒,只要有發言機會和場地,誰都可大放厥詞。一個錯誤的普遍設定是,再差的機制(如篩選)總比沒有選舉好得多,港人不應妄自菲薄,更不該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也就是說,先求有,再求好,其他的不妨從長計議。這是兩害相權取其輕的詭辯,蓄意淡化背後更大的禍害:國家機器力量的無理擴張。
有關未來政治生活的安排,港人面對的其實是一個公平競爭(候選人自由參選)或集體決定(提名委員會篩選)的抉擇。不管正反,目前提出的選舉模式都是抽象的藍圖,好壞還有待實證。2017年的行政長官普選能「民主」到甚麽程度,不但是一國兩制的終極檢驗,更是民主與集權的分野。政改諮商啟動後,不論個人或組織,許多詮釋社群(communities of interpretation)遂極盡不同途徑,為特定目的搖旗吶喊。
詮釋社群並非一套嚴謹的理論,而是一個描述性的概念。美國學者Edward Said在1981年出版《Covering Islam》,分析政府、學術和商業等專家透過新聞媒體決定一般人如何看世界。他以整章的篇幅,探討詮釋社群怎樣建構伊斯蘭教獨特的形象,並追究源起和影響。「伊斯蘭教」是個制度,換成「普選」制度,他的論點照樣說得過去。
Said認為,沒有人能夠直接與真理或真實接觸,我們生活在人所製造的世界中,無論「伊斯蘭教」或「國家」,都是一種約定俗成的歷史詮釋,經由人的信仰與行為,這些東西被賦予某種特性或意義(如愛港愛國)。詮釋固然出自個人,更多時候來自別人,尤其是記者和專家,後者便組成無形的詮釋社群,為社會現實和現象圈點加註。
詮釋不是事實,也未必是對事實的二手報道,而是某種框架。詮釋算是一種聲音,在自由社會裏,詮釋社群的出現不可避免,毋寧可取。一旦詮釋社群基於既有要求,特別是意識形態的設計,把概念或操作形塑成專斷的僵化面貌,就是集體胡說了。在集權國家,集體胡說(如黨意即民意)與集體思維(groupthink)是一體兩面,容不下獨立自主的空谷足音。
香港行政長官2017年普選還有三年時間,詮釋社群即使不是傾巢而出,也如過江之鯽,眾聲喧嘩。不幸的是,由中央到地方,從官員到專家,一些詮釋社群已出現集體胡說的焦躁傾向。前《基本法》委員會委員、清華大學法學院院長王振民有關「機構提名」符合法治和「精英政治」等同資本主義的詮釋,或許是集體胡說的典型。
王振民對資本主義和民主普選的理解不但離譜,還大言不慚。資本主義和民主普選都是19世紀自由主義的延伸,根本精髓是,個人在經濟和意見的自由市場裏,可以進退自如(不必他人許可),並公平合理競爭(輸贏後果難料),亦即個人的生活價值與目的不受制於別人目的和價值的約束(如黨員或政治精英優先考慮)。這不是自私或自我膨脹,而是人所以為人的起碼尊嚴。
如果功能組別擁有提名權力,只有被機構接受的人才可參選,候選人的同質性勢必相當高(建制派或非泛民派),普選的結果也就大致可以預測。反正篩選過的人換湯不換藥,事後的選民一人一票無疑失去實質意義,無關民主,更與維護資本主義的運作不相干,倒是保障了既得利益(提名資格與參選條件)。
路標不是馬路,條條道路通羅馬。在特首選舉中,政府的職責在樹立公平競爭與自由選擇的普選方向,而非限制選民走哪條路去投票,甚至如何走路。狗嘴長不出象牙,那些從來不曾經驗自由民主生活為何物的人也一樣,集體胡說除了掩飾了集體無知外,更透露集體霸道的傲慢。

端木少華
資深傳媒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