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錢之王2014--葉維義:投資基金本末倒置 - 蔡東豪

金錢之王2014--
葉維義:投資基金本末倒置 - 蔡東豪

2013年年底,惠理基金(806)公佈,旗下管理資產首度突破100億美元,二十年間,惠理由一家本地的二人公司,蛻變成亞洲區首屈一指的獨立基金管理公司。
惠理創辦人葉維義一如以往,將惠理的成功歸功於拍擋主席謝清海。然而,「不着緊大師」葉維義還是另有一番洞見,他指惠理越做越大的其中一個原因,是投資者心態變了,他們選擇對沖基金時,不再重視人才,反而將基金的制度和風險管理列為首要條件,以致強者越強,新的對沖基金遭忽視,違背了對沖基金的理念,「其實對投資者最戇居。」

蔡:蔡東豪 葉:葉維義 整理:林紹桐

蔡:過去幾年,亞洲區對沖基金環境是否好差?
葉:是,環境不同十年前。以前Fund of Funds對小型的對沖基金很有興趣。現在很多Fund of Funds都已沒有了,相當於Big pool of money消失。另一個因素是外國的投資者可能已找到合適的基金投資,已經相當熟路,不太積極投資對沖基金。
蔡:再加上近幾年投資中港股票,表現好極有限。去年美國股市升三成,香港的基金升一成多已經好叻。
葉:很多亞洲對冲基金表現又不是特別好,每年增長一成多,好多人覺得表現不夠突出。

The big gets bigger

蔡:我有一個朋友管理約2,000萬美元至3,000萬美元的基金,發現收入低過以前打工,近期索性將基金結束。
舉個例,當一家基金公司管理2,000萬美元的基金,表現若不達High Water Mark(基金經理收取花紅的最高「水位」,基金表現超過歷史的「水位」,經理才能收取表現花紅),只能收取2%基金管理費,基金公司只得40萬美元的收入,相當於每年300多萬港元,再要扣除租金、燈油火蠟等等,收入隨時低過以前,倒不如返回大型基金打工。
葉:很多對沖基金收費不再是2 and 20(2代表2%基金固定管理費,20代表20%表現花紅,根據基金表現而收取),大多也是1 and 15,收費低過以前。

蔡東豪(右)曾撰文表示惠理上市後公司的團隊穩定或將動搖,但葉維義(左)卻對團隊相當有信心。

蔡:我好少再聽到基金經理出來自立門戶。
葉:或者,他們開始了未夠一年已結束,大家完全無察覺。規模小的基金不能發展,還涉及一點根本矛盾,投資者太看重對冲基金規模,覺得如果基金AUM(Assets Under Management,即資產管理規模)不夠大,沒有足夠的風險管理、合規審查,就不會投資。他們的心態是,「AUM唔夠1億美元,我索性唔睇你。」於是在對沖基金行業,The big gets bigger。
再加上法規審查要求上升,成本高了很多。以往小型的對沖基金,AUM由3,000萬美元開始,也有機會發展至1億美元。但現時管理2,000至3,000萬美元的基金很難累積上去。即使有很好的表現,也找不到新投資者願意加入。
蔡:惠理基金商業上越來越成功,是否與你剛剛提到的The big gets bigger有關?
葉:的確是其中一個原因。但我覺得,這件事對投資者最戇居。人才之所以選擇出來自立門戶,正正是不想受到大公司的製肘。對沖基金是投資於人才,而非投資在制度,現時的投資者完全本末倒置。
當然,有投資者試過被騙,但不應該因此只看對沖基金的風險管理、法規審查。相當於你看一家銀行,永遠只是看銀行的評級,但完全忽視銀行的借貸對象,You put the cart before the horse。
蔡:日後,中港對冲基金的情況會點,會繼續是強者越強,還是會走返轉頭、投資於人才?香港還會再有另一間惠理基金嗎?
葉:要看中國開放的程度,本地資金始終太少。若果未來有大量資金走入香港,我相信,投資在人才的情況會再出現。
蔡:假設有一位年輕人,他在過去十年管理基金的成績都相當優秀。你覺得,他應不應該自立門戶?
葉:我會先了解,他是否好Hungry,投資上是否很出色,是否很需要份月薪,用不用供樓。如果不是太需要份月薪。舉個例,有些Trader每年賺超過1,000萬,又有物業在手,不介意初時收入低,我覺得應該試吓。但若然好需要固定月薪,創業的風險好大。
蔡:就當我是那名年輕人,在Invesco(景順)做了10年,累積不錯基金管理表現,打算自立門戶,邀請你投資,你信唔信我?
葉:就咁講,我唔會信你。我會仔細睇你是否真的做到價值投資。多數人得個講字,真是做到的,只是少數。
蔡:怎樣分辨真與假的價值投資?
葉:你做了10年,總會有市差的時候,我會要睇你的交易,如何操盤,市好市壞點做,會否做到Consistency In Execution。有些人市好的時候追貨,市差的時候跟住出貨,缺乏信念。若然信念太強,又變了死牛一面頸,越跌越買。所以,優秀的基金經理要在信念與變通之間,找到一個微妙的平衡點。
坦白說,並無一個永恒的客觀標準去睇每一個人。等如你睇畫,有印象派,有非印象派,但同樣可以是好畫。有時太過分析性,就會越模糊,反而看不清。投資絕對是Art more than science。
當然,還要了解你的性格。如果環境好的時候,你每晚都去酒吧叫幾支Dom Perignon,咁價值投資極都有限。

謝清海變得更靈活

蔡:你覺得,謝清海有什麼特別叻的地方?又或者,謝清海過人的地方有無改變?
葉:一個人的思考過程不會變,會變的只有心態,技巧上更加變通。以前,清海看價值投資,就是低市盈率,現時價值的定義很多變,他亦跟住變。
惠理剛開始的時候,單單專注在香港,股票增長有一定限制。後來大陸開放了,增長潛力大了很多,他的想法更加變通,不單看低市盈率的股票,就算高市盈率的股票,如果有增長潛力的話,他一樣去投資。
蔡:這一點好難,很多人抱着一本秘笈、一套武功行走江湖,根本無想過去變。以前Benjamin Graham那一套只買賬面值低的股票,那大部份股票不符合標準。我自己遠距離觀察謝清海,過去二十年,怎樣適應、擁抱中國的故事,是他最成功的地方,他仲要唔識中文。
葉:清海睇到好清楚應該甚麼時間投資大陸,不是人云亦云湧入去。他好願意學習,亦都好鍾意學新事物。清海在中國花了很多時間,現時他普通話說得不錯。
蔡:惠理由一家對沖基金,變成全亞洲最大的資產管理公司,成績毫無疑問,你們一開始就有發展成基金公司的想法?
葉:做對沖基金嘅人,大多興趣不在Business Side,單單是想Run自己Fund Portfolio,心態上並非要大規模發展,所以好多對沖基金都不能變成資產管理公司。
其實惠理都無這個想法,都是邊做邊學,唔係有心。開頭的時候,清海兼埋做Business Side。我記得,到2000年左右,惠理已經有一定數目的員工。清海根本無時間,又要顧住投資,Back Office、Business Side,後來在Business方面放了手,聘請專業管理層幫手。
蔡:2007年在惠理上市前,我寫過一篇文章提到,惠理上市後公司要披露高層的收入,惠理一班基金經理薪酬變相向全香港人公開,他們親戚、舊拍檔、舊朋友全部清楚知道他們每年賺4,000至5,000萬元,肯定會有很多人找他們出來自立門戶、搞生意,會打擊團隊的穩定性,最後這個情況有無出現?如果有朝一日,清海退休,惠理公司會點樣走落去?
葉:上市時,清海下面有四名投資團隊的大將,包括Jacky(蔡雅頌)、Louis(蘇俊祺)、Renee(洪若甄)、Norman(何民基),最後都只是Jacky離開了惠理。現時,三名大將下面再有三、四名下屬幫手。惠理在Business方面,管理算上了軌道,投資團隊是相對穩定,最重要是一定不會後繼無人。

香港可以變得更強

蔡:近幾年市場不斷講上海、新加坡超越香港,香港作為金融中心的地位,是轉好還是轉差?
葉:金融海嘯之後,歐美金融管制是變得好複雜、好亂,稅收又高,其實益了香港、新加坡,銀行家等人才都會來新加坡、香港兩個城市,香港變得更強,但可以再強。
上海的Noise不需要當是一回事。我估計,人民幣遲早會自由兌換,五年內一定會實現。到時候,香港交易所與上海交易所會合併,上海會是大陸公司上市的中心地,香港則會是財富管理、資產管理的中心。上海可能變了紐約,香港會變成波士頓。
蔡:香港做資產管理有甚麼優勢?
葉:司法獨立、法治,對於投資者可以Ring-Fence資產,銀行家信任香港,這都是你過去在《香港溫布頓》所提及。單單講居住環境,香港有Quality of Life,天氣好,如果我要搞對沖基金,當然留在香港,不會去上海,空氣太差了。
其實,惠理基金員工大約是60人,證明了香港地方細,足以做大生意。
蔡:你如何睇中國經濟?
葉:習近平上台之後,我覺得經濟改革是真的,當然很多人會覺得反腐,是他趁機打擊政治對手,但我認為,不可以因此全盤否定。
有其他人會批評,習近平不提政治改革。但如果我是習近平,都會分輕重去做,做緊經濟改革,政治改革就盡量不提,若然好似香港政府不分輕重,咁就死喇。
蔡:你長遠對中國看法是Bullish?很多外國投資者睇得好差,覺得銀行系統、地方債隨時爆。
葉:我的確是Bullish,當然中國有她的問題,但中國政府承認問題,他們不是不想去面對。

惠理可複製?

惠理在2007年上市短短一年之後,任職12年的蔡雅頌(Jacky Choi)就另起爐灶,成立行健資產管理(Zeal Asset Managment),及後時任惠理行政總裁顏偉華也轉投行健。
行健成立短短六年,其主打的「行健中國基金(Zeal China Fund)」基金規模已超越1億美元,行健管理另一隻「宏揚中國基金」,2013年回報也有11%,跑贏指數。蔡雅頌自立門戶的成功,亦印證着惠理將價值投資實踐的故事,的確可以「再複製」。
現時,惠理投資團隊大多都是從低做起,惠理副投資總監兼執董洪若甄Renee、副主席兼聯席首席投資總監蘇俊祺Louis、投資董事何民基Norman都先後在90年代加盟惠理,至今在集團工作十多年。

幫曾蔭權講句公道話

2009年,時任特首曾蔭權改組行會,行會新貴名單當中,出現一個意想不到的名字——「葉維義」。曾去梁來,葉維義隨曾蔭權班底落車,這名前行會成員近距離觀察曾蔭權,覺得要為曾蔭權講句公道話。
蔡:一直至2012年,你仍然是處於香港的最高權力中心。普羅大眾都只記得曾蔭權是「貪曾」,你自己怎看曾蔭權?
葉:我本身唔認識Donald,直至入行會先相識。反而他退任之後,我久不久與他食飯。我覺得,坊間對他的批評並不公平。過去的政改,曾蔭權算是推動了些少,我知道他為了解釋給中央聽,背後做咗好多嘢。
又例如曾蔭權任內面對金融海嘯,香港財金系統、銀行系統相對穩健,當時香港好多嘢可以出錯。
蔡:你睇返轉頭,現屆政府經常批評上屆政府無做嘢,無興建醫院及學校。市民批評政府根本不知道問題所在,是否真有其事?
葉:好多事情大家都知道,政府將所有Options放在大家面前,但揀的時候,未必用最邏輯的方法。好多時是政治考慮,有時知道過不到立法會,又要考慮會否令親政府政黨失民心,每個決定都涉及好多政治計算。
以興建醫院為例,因為怕給人批評官商勾結,標書定得好嚴,結果推塊地出來,都沒有人有興趣。有時政府做得好,大家不會感覺到,因為在市民知道問題之前,政府已率先解決。不過,無可否認,(上一屆政府)決策都會有錯的地方。
蔡:過去一年,有一個共識,就是現屆政府失晒方向。你作為「前朝餘孽」,點睇今屆政府表現?
葉:It's disappointing,可以說,現時差過任期剛剛開始的時候。有些問題的確好難,例如處理普選,但有些問題是他自己創造出來,差啲講是Signs of incompetence (無能的表徵),好啲講是判斷力不足。
蔡:香港現時政府出現一個情況,財政司司長曾俊華、財經及庫務局局長陳家強、金管局主席陳德霖自成一派,最近曾俊華更加說成立「未來基金」(Future Fund),將每年部份盈餘撥入基金。你覺得點解會出現這個情況?
葉:我估中央無介入。但我估中央態度係點玩都好,不能夠玩財金系統。曾俊華可能覺得,咁落去班友都唔知會點搞外滙儲備,不如等下屆(普選出來的)政府先決定點使。

繼續做不着緊大師

葉維義家族上市公司新昌(404)早已賣盤,加上從公職全面退下來之後,葉維義的名字鮮有再出現於政治及財經新聞之上。但葉維義在金融界活躍依然,除了擔任惠理的名譽主席外,他仍然是三間基金公司的主席,包括投資Distressed Assets的另類投資基金Argyle Street Management 、專門做Fund incubation的捷達投資管理,以及專注中東及印度等地的Samena Capital,最近他亦正在商討籌備全新的基金。
當然,葉維義的「活躍」,是有限度「活躍」。好像越做越大的惠理,葉維義的角色比以前更淡出,「只是久不久見見清海吹下水。」在惠理以外,葉維義有份創立的其他基金管理公司,他相對上仍有一定角色,「也不是經常回公司,投資者不再要求指定見我。他們慢慢都知道原來我對公司的Investment Portfolio一頭霧水。」
多年來,葉維義有份創立的基金各有發展,但葉維義不着緊的態度,絲毫未變,選人「By and Hold(長期持有)」策略,貫徹始終。

蔡東豪

2005年,本版版主蔡東豪仿效John Train的《The Money Masters》,推出港版《金錢之王》,分析本地獨當一面金融界精英的成功之道,對上一個《金錢之王》系列要數到2009年。闊別五年,香港市場經歷海嘯後的New Normal,中資股由熱變淡,美國量化寬鬆步向減速,投資時勢丕變,從前王者如何自處,新的王者又有何成功竅門?2014年起,蔡東豪每月將於蘋果日報金融中心版,延續與金錢之王的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