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四新年的第一個星期五,清晨比元旦暖和一些,對不習慣北風的香港人來說,還是太冷。新鮮送到的報紙還帶着印刷機餘溫,叠報的工人如常堆叠厚厚薄薄大小報章。他們或許察覺,報頭稍稍變了樣,但說不出變了甚麼,大刺刺「明報」兩個字,從來就白底紅字。到忠實的讀者拿到手上,隨手放進背包裏,才驚覺不見甚麼,再拿出定神一看,「公信第一」四個字不見了。
所謂「公信力調查」只是笑話,誰真認為由政協擔任總編輯的英文報紙公信第一?或者是對洋文的膜拜,又或者多數受訪者都不看英文報而已。位列次席的,又是挺梁到不行的報紙,不過擁抱中環價值而已,或者他們貼中不少股票升跌,也算另類「公信力」。總之,調查結果只顯示印象,不反映真相,得啖笑。不過《明報》自行拿掉金漆招牌,卻來得正是時候,因為《明報》編輯們已感到寒氣逼人:《明報》的公信力,將會迎來北風凜凜。三日後的周一,《明報》因馬來西亞老闆之名,撤換總編輯。
無綫新聞叱吒幾十年
《明報》之事,暫且按下不表,因為到了星期二,話題都轉移到邵逸夫爵士辭世,我也順序先來講講邵氏與新聞。新聞系畢業後,有幸乘尾班車,親歷TVB新聞的黃金時代,是年「新聞教父」黃應士先生,最後一年執掌新聞部。清水灣電視城的一個小小的新聞部,泛黃的鐵櫃滿載錄影帶,通道上記者編輯帶着影帶橫衝直撞,點式打印機噠噠噠地響個不停。看來嘈雜又混亂,公信力卻冠絕同行,記者無不以身在其中引以為榮。入行時前輩們說,新聞部是燒錢不賺錢的部門,但能給TVB帶來有錢買不到的公信力。難得是「六叔」深明大義,對新聞長開水喉,近至中國大小新聞、台灣總統選舉,遠至美國大選,美伊戰爭。 以往新聞總監二話不說從夾萬拿現金,促記者親身飛到地球角落,帶觀眾親歷其境。現在呢?香港人就只能看外購美聯社、路透社的片段消息。這種變化都發生自吉叔(黃應士)退休,六叔不問世事後。當然,兩位又豈是今日市儈商人可比?
和吉叔聊天,不止聽過一次他述說和六叔開會的經歷,最為人津津樂道的一番話,是吉叔入主新聞部後,六叔在高層會議告誡其他高層:「新聞部你們都不要碰,阿Ray(黃之洋名)搞就得﹗」正如早前在本欄一篇《門常關》,新聞部大門從此常關,「旁觀者不得依牙鬆槓」,六叔也緊守諾言,盡力不干預新聞部的編採方針。是以無綫新聞叱吒幾十年,編採方針快狠準,和幾代香港人共生。當然,更重要是原因,以六叔的江湖地位,不必理會政治壓力,和現在買媒體望以小博大的「傳媒大亨」們有根本的分別。
無綫新聞的黃金時代,邵逸夫以行動豎立傳媒老闆的榜樣:老闆的支持很重要,老闆的不干預也很重要。
星期三晚一個晚宴上,碰到一個久未見面的記者行家,第一個話題,自然投到《明報》,朋友問了一句十分新聞系學院派的問題:「為甚麼這些老闆明知要搞大陸生意,仍要做香港傳媒?」在新聞系讀書,以至初入TVB的時候,老師和前輩們反覆灌輸的概念,是傳媒不能為政治和經濟利益左右。在那些年,我看到TVB時,讀到《明報》時,還是相信有這樣公正的媒體的,老闆只提供麵粉,但不干涉麵包師傅。但是近十年,傳媒老闆,被高壓有之,被懷柔有之,都已成了剃髮留辮的下跪臣民。於是,我回答得悲哀:「就是明知要搞大陸生意,所以要有籌碼啊。」
期盼放《明報》生路
《明報》的拿督老闆,內地生意越做越大,和共產黨合拍政治宣傳片,街知巷聞。也有說是押錯注支持薄熙來,惟有乖乖奉上《明報》為投名狀。其實傳媒界早前對此大馬傳媒大亨沒有期望,只是期望他不問編採事,放《明報》一條生路而已。
在《明報》員工關注組專頁看到一九九四年一段《明報》社評:「新聞機構本身雖然也是牟利的商業集團,但同時跟其他一般的商營公司卻有着本質上的不同……新聞媒體之所以能夠權充社會球證的角色,是基於廣大市民對媒體的信任。因此,『公信力』一物,乃是任何一家傳播機構乃至整體報業最寶貴的資產。群眾的信心是新聞從業員的生命之源。無論是報社的老闆或者是前線的記者,都有責任共同捍衞傳媒的信譽。」
驚覺昨日的核心價值,竟已遭活埋。傳媒公信力只是陪葬品,香港的公信力才是墳墓的主人。
Profile:
前新聞記者、主播,動物NGO工作者。現為自由傳媒人兼「另類生態學家」,透視傳媒生態、動物生態、社會生態。《反智動物》討論最高智商靈長類動物之種種反智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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