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ig Spender:戀戀南音 黃銳林

Big Spender:戀戀南音 黃銳林

鮮黃色型格Hummer越野車內,Loop着是南音;嬉皮味黑皮褸包裹着,是一顆傳統中國心,這就是香港潮人品牌包浩斯(Bauhaus)的領導人黃銳林。

「來是空言去絕蹤,月斜樓上五更鐘……」唱機傳來幽怨的苦喉南音,是文千歲唱李商隱的《無題》,如泣如訴,空氣都變得苦澀。原來,這樂曲是黃銳林出資請詞人改篇、樂手和老倌合作的原創南音,更製成CD,他是個不折不扣的南音癡,文學味濃的南音更是他眼中的天籟之聲。

有過去的男人聽南音,是麻甩的浪漫。

在椰胡簫聲中,曲風低沉委婉,猶如在榕樹下擔凳仔聽故事:《客途秋恨》、《男燒衣》、《霸王別姬》,一首歌一個落寞故事。
去年,55歲的他毅然把留了廿年的標誌長髮剪掉,以金絲眼鏡取代黑框眼鏡,由「爛仔」變「乖仔」;花四天從倫敦踩單車到巴黎,體驗《易經》中的「或躍在淵」;裁走公司三分之一人,回歸校園,向外界示範何謂「變革」。

「夢為遠別啼難喚,書被催成墨未濃……」清夜悠悠,他獨個兒回首半百人生,一腔幽邃化成影像,追悔無從,欲唱還休……

記者:鄭天儀

攝影:梁志永

部份照片由被訪者提供

黃銳林在四十不惑之年突然愛上幽怨的廣東南音,這「南音癡」更自學吹簫,縱然手勢錯誤也照樣瀟灑地吹奏,一首首怨曲在Bauhaus潮人基地蕩迴,趣味盎然。

去年效法奧巴馬Change的口號,黃銳林銳意「改革」,更身體力行由削髮、刮鬚子開始,一改二十多年的頹廢憤青Look,從此形象不再「飛仔其外、君子其中」。

在Bauhaus那個改裝成防空洞般的潮人基地,不再頹廢的黃銳林迎來,他的「突變」始於去年「知天命」之時,而愛上南音卻在「不惑」的十多年前,他更以「老花」比喻這經歷:「兩者都是四十歲時免費贈送。」這位過來人語重心長地分享,年紀和生活體會如何改變一個人的品味和口味,毫無預兆地殺你一個措手不及。體驗人生幾十年的苦,黃銳林頓覺原本不堪入耳的南音比任何音樂都動聽,就在於它把故事說得蒼涼悲苦,猶如很多人小時候討厭吃苦瓜,長大後竟然瘋狂地愛上這種苦。
苦,是人生另一種層次的甜。
南音是用廣府方言說唱的曲藝,2011年入選《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二十世紀在珠江三角洲流行一時,演唱藝人多是盲人,男的叫瞽師,女的叫師娘,至上世紀八十年代,瞽師和師娘相繼離世,開始沒落。普通人也經歷苦難,盲人更加有不足為外人道的辛酸,自然唱得感人肺腑,吸引了眼前這位多愁善感的失婚漢。
「南音旋律、曲式變化不大,來來回回,反反覆覆,不就是人生?日復日、年復年重複一樣的生活,感受一樣的喜怒哀樂,跟南音曲風命運一樣?」黃銳林帶點瞽師腔感嘆道,唱機幽怨地吐出一句:「營營役役盼無風……」
在秀茂坪「雞寮」長大的黃銳林,父親是個雞販,每天放學後踏着鳳凰牌單車送雞予客戶,竹籮裏放入十隻雞,一路從旺角踩到深水埗。他出身草根,自然最明瞭草根的苦況。
在案頭不知哪個暗角,他掏出了一支中國簫,幽幽地吹起了哀歌,簫聲縈繞在鬧市鋼筋竹林。這簫明顯抵擋不了年月的熱脹冷縮而爆裂,主人用了多條工業膠索紮緊了簫身,令它反而變得很當代有型,只是吹出來的簫聲時會漏風走音。「我是自學吹簫,故學壞了手勢,左右手用錯,所以進步不了多少。」
嚴格來說,黃銳林是醉心「南詞」,才愛上南音的,由他中年看到《再世紅梅記》之《觀柳還琴》的一句「仿似南橋會,無語暗情通,敢信一夜相思兩處同……」開始。「我未見過寫得如此優美的情詩,何止女人會被打動?鐵漢也動容。」於是,他便一頭栽進了南音的世界,聽任劍輝唱《霸王別姬》、新馬仔唱《萬惡淫為首》、「南音箏怪」之稱的唐健垣、杜煥、阮兆輝等等,最愛是甘明超,他唱《惆悵沈園》確是一絕。

「一個人個樣本身就是個苦字,兩眼像草花頭,然後鼻子和口,已寫在臉上。」黃銳林嘆做人辛苦。

由Pink Floyd到甘明超

「很多唱南音的藝人會隨意加花(加裝飾音),或者無心地滲出一種得意忘形,我作為聽眾覺得很突兀,唱南音應該是失意、盲人等落魄一族。生活坎坷的人,搵朝唔得晚,唱生平的苦事,何以能得意起來或講究裝飾音?我個人不太喜歡新馬仔和阮兆輝的南音,有錢人、大老倌往往難掩得意忘形。」他認為,甘明超的好在於他聲線的平實,這才是南音的原味和最難演繹的地方,落魄的人不造作。
回憶過去,黃銳林平生欣賞過最「動聽」的南音,是很多年前在牛池灣聽過一位來自廣州的麥姓樂手演繹,可惜他已記不起對方的名字。「他的聲線完全沒有裝飾、起伏,很平淡,連尾音也欠奉,給人一種往事不想提、不消提的感覺,這一曲縈繞我腦海迄今。」這就是南音說故事的態度,將別人的快樂建築在自己痛苦上,充滿為世所逼的無奈。
純情小時候愛Beatles的《Hey Jude》,反叛期聽Pink Floyd的專輯《The Wall》,「第一次感覺有音樂走入靈魂尖叫,電影結合音樂迷離瘋狂。」長大了愛上古典交響樂以及中國小調,聽黃霑為聶勝瓊的《鷓鴣天》配上新曲創作《有誰知我此時情》,鄧麗君一句「枕前淚共簾前雨,隔個窗兒滴到明」聽得他如癡如醉。然後,黃銳林中年愛上南音,他指南音一曲一故事,猶如敍事曲,獨愛有文人味、墨水味的南音,太市井即興的作品不是他那杯茶,大鑼大鼓的粵曲他也不喜愛。偶爾他也會哼上兩段南音,但舞台只限於座駕或浴室。
他認為聽南音看南詞是無窮享受,更愛透過詞藻增值修養。「聽甘明超唱《微之憶薛濤》裏面有句歌詞是『平康墮落』,我一直不知道平康墮落的歷史,後來看柏陽的《資治通鑑》,裏面畫了唐朝長安地圖,當中有一處是平康坊,我想應該是指這地方。」黃銳林很喜歡曲詞背後的典故,慢慢嗒出了歷史的味道來。「喜歡唐滌生都想了解他的源頭,認識一下關漢卿與孔尚任,沒有源頭很多東西無從考究。」差點忘了黃銳林從商前原是教書先生,1981年柏立基教育學院畢業後曾在特殊學校任教,1985年與前妻唐書文創立Bauhaus。自謔曾是「熱血左仔」的他1994年創辦自家品牌「TOUGH」,以軍人味極重的時裝風格帶領潮流。

黃銳林認為,南音吸引是一個人帶着悲歡離合,牽引聽眾的情緒,有文人味道加上平實的腔調,就是南音中的極品。這是他自資找人作曲填詞,再由文千歲演繹的自製南音CD。

文千歲

自資出碟延續南音激情

數年前,他找來詞人林川,以南北朝庾信的《哀江南賦》、唐朝王勃的《藤王閣序》、李商隱的《無題》等詩詞為核心,填寫原創南音,曾試過找甘明超演繹,但對方年紀太大,最後找了文千歲當說曲人,原計劃找唱片公司發行,延續幽幽的激情。「完成後覺得隻碟感覺好悶,故沒有商業發行,只送予朋友作私人收藏。」
我問他唱片最後沒有發行,會否感到遺憾?誰不知他豁達回話:「值得留低的東西自然能留低,否則由它老謝凋零也不值得惋惜,那是無可奈何。」
繼續「借琴道愛衷,因風送……」怨曲裊裊蕩漾,黃銳林仰天一嘆,吐出了肺腑之言:「做人真係好辛苦,沒有甚麼值得開心。你看,一個人個樣本身就是個苦字,兩眼像草花頭,然後鼻子和口,已寫在臉上。」果真是「人生長恨水長東?」我回他:「看你點睇,不皺眉就是個『吉』字了。」他聽罷呵呵地笑,天真得像個小孩。
黃銳林坦言中年危機並不可怕,更年期才可怕,荷爾蒙變化令你神憎鬼厭而不自知,而且男人也會經歷更年期。「點都有啲,我早幾年嚴重啲,情緒會大上大落,不知自己在何方,聽南音更加苦中作樂,但做運動令我樂觀啲。」
黃銳林稍為一陣沉思,繼續說:「我已比很多人幸福,生活舒適,勉強有名有利,年輕時沒有想像過自己會得到現在的一切,但現在的我是否比後生時開心?佛家說的『苦有』就是我這種人,我知道不開心來自貪心,自尋煩惱。」
我懷疑,黃銳林是因為這個原因而清除煩惱絲。
有時,他會跟一位在Bauhaus工作十多年的同事吃午飯,那是他在弱能學校教過的一位學生,從他身上學習簡單思維。「他永遠開心地享受他的午餐,但我用午餐時又會想要豐盛的晚餐,然後又想要大屋,得一想二。」為了醫治這種劣根性,他考慮退休後重執教鞭,離開物欲銅臭的商業世界。
說着說着,他又提起手中那支聲音粗糙走調的「當代簫」,以錯誤的指法奏着不大對調的怨曲,反而添了一抹粗糙瀟灑的味道。我幻想他騎着心愛的包浩斯單車逆風而上,在蒼茫的山巔飲酒吹簫,復辟的長髮隨風飄揚,或許他會忍不住補一句:「冷得我騰騰震,真係震到入心呢……」
就這樣,任風翻,曲終了……

身為一個單車男,每部花費幾千元到八萬元不等,收藏了數十輛單車。

DIY的Bauhaus單車,把牛仔褲縫製在單車架上,配備同系列頭盔和鞋,是不會在路上踩的珍藏。

最近的單車之旅,是一口氣從倫敦踩到巴黎,全程五百公里僅用四天完成,打破他個人紀錄。

他強調退休後或會重執教鞭,早前他出席中華基督教會望覺堂啟愛學校陸運會當嘉賓,與學生打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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