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天生遲鈍冇藥醫,紅線女五十年代在東南亞已經大紅大紫,我直到八十年代初才正經坐下來聽她的錄音,完全錯過了最嬌嗲的時期。《昭君出塞》當然七八歲就能哼三兩句,麗的呼聲日以繼夜的轟炸,少不了她的「一回頭處一心傷」,未見過彤雲白雪,先領教皎潔心腸。《搜書院》電影版的公映也是件盛事,跟大人趁熱鬧的小不點雖然不明白戲裏隱藏的階級鬥爭意識,然而動聽的旋律自有一股超知性力量,散場後拿起拍紙簿塗畫書生院中拾獲紙鳶的場面,一知半解的程度,簡直可往自己臉上貼金,叨李漁的光戲稱為《風箏誤》。只是小時了了大未必佳,在披頭四金曲中扭身扭勢的青少年,終極願望是做飛仔,自然不肯與媽姐品味看齊,一踏進發育期立即和土裏土氣的篤篤撐劃清界線,毫不猶豫將童年的不良嗜好統統鎖進儲物室。
赴美留學一去七年,八零年第一次回鄉探親,適逢百利唱片公司出版兩張紅線女新錄音的黑膠,好奇心驅使下買了帶回三藩市聽,這才終於開竅。以往嫌刺耳的女高音有若未經打磨的鑽石,這時竟發出珍珠的幽彩,《荔枝頌》還是需要急急跳過的,但其他選段真的擔當得起「聽出耳油」。翠蓮的「又似釜中魚肉,一味受熬煎」,王嬙的「今日去天涯,他朝倩誰收我嘅白骨」,李香君的「愁對殘山剩水,怕聽管笛笙簫」,傳進客居異地的耳朵層次特別豐富,彷彿日記被人偷看過,再以生花妙筆譜進二黃南音。連《苦鳳鶯憐》那段俗艷的《平湖秋月》,「很尋常,哼哼唱唱大眾開心你別忙」,也覺得非常好,一聽再聽百聽不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