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線女在三藩市演出的正確年份不記得了,約莫是一九八零八一,戲碼肯定包括家喻戶曉的《昭君出塞》、《搜書院》和《焚香記》,然而我最難忘的卻是冷門的《寶蓮燈》。那次赴美的重任之一是提攜後進,帶去的接班人除了郭鳳女和倪惠英,大概還有親生女兒紅虹,奇怪我反而一點具體印象也沒有。《寶蓮燈》她並非想當然擔正華山聖母,而是客串劉彥昌後來娶的正室王桂英,單單唱一折《二堂捨子》 ──同一齣戲要是由一家之主推動劇情,戲名叫《二堂放子》,因為放走的是他和前度秘製的沉香,假若從賢妻角度敘述則是《二堂捨子》,因為應順丈夫保存神仙骨肉以便劈山救母的心願,不得不忍痛以自己生養的秋兒頂包。卸膊的男人向來討厭,以「尊重閣下意見」作藉口更是多得佢唔少的順水人情,左右做人難的淑婦連嫁錯郎也沒時間抱怨,必須速速決定人命官司由哪一個兒子出庭作被告。正唱到一字一淚,忽然半空掉下一隻沙包,轟隆一聲巨響,着陸點就在她身旁三呎之外。全場觀眾嚇得目定口呆,但唱戲的面不改容,既沒有荒腔也沒有走板,一字不漏繼續往下唱。
禁不住讚歎,畢竟經歷過大風大浪啊,回歸祖國的風光,文革掃街的悲慘,你以為水過鴨背永不留痕麼,舞台上區區一宗小意外算得了什麼,氣定神閒處之泰然不但是專業的表現,淡淡還有一種哲學意味。此外,教我沒齒難忘的是記者招待會一個小鏡頭。甫抵埗,她就運用著名的女腔向負責招待的先生投訴床褥太軟,懇求換張硬的,鶯聲嚦嚦可是語氣堅定,我暗暗叮囑自己:學嘢喇,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