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味蘋果:三十年後的鋼琴神童 李偉安流淚的和弦

品味蘋果:三十年後的鋼琴神童 
李偉安流淚的和弦

中環麥當勞道聖保羅男女校窗邊,遠看,是國際金融中心、匯豐大廈;近看,每天無數班次山頂纜車在樹蔭下走過。一切有序,纜車只停纜車站,從來不會在音樂總監李偉安辦公室旁停下來。
有些東西,天天經過,但都不是白白給你的。上天給予的禮物,我們不一定領略,甚至不懂接受,猶豫掙扎。從來賜予和接受都不是必然,這是上天跟人、人跟上天的公平交往。
琴音抑揚濃烈,說話總是平靜如水。接受過英美最高學府古典音樂訓練的李偉安,也曾為電影作曲《情熱之間》,為香港流行歌手伴奏《沉默的眼睛》,《花犯》開首裏的鋼琴、小提琴和大提琴室樂組合,讓優美的古典融和於通俗,接觸更多人。因為神童之名,他曾掙扎於音樂與別的天賦之間、應走或不應走音樂路。On and off,哪時明,哪時滅;哪時喜歡,哪時冷卻;哪時生悔而為時未晚……,一切有序。
在聖保羅的古典建築裏,音樂總監房三角琴前,記者要求李偉安彈舒曼的《Fantasy in C major for piano, Op. 17》。在他生命的某一點作故事的開首,有過去,也有將來。

上天賜予音樂天份,李偉安經過思考掙扎,最終認定自己一條音樂路。

恩師讓他思考別的可能

2歲時,李偉安在鋼琴老師羅明貞家旁聽姊姊學琴,在音樂裏經常瞪着一雙天使凝神的眼睛,有時拿着小杯子問老師:「水呀,水啊?」不知道是音樂捕捉了他,還是他揀選了音樂,4歲就能為受傷垂死小鳥寫安魂小調,音樂有感情,因為生命先打動人的心。「神童」30年一條長路,豈能無風無浪?得上天恩典的人,不可以不謙卑。
5歲已取得皇家音樂學院鋼琴試五級的李偉安,30年前接受周梁淑怡邀請,穿着莫扎特時代及膝的褲子,在無綫電視《白金巨星音樂盛會》上,與香港管弦樂團合作演奏韓德爾的鋼琴協奏曲,被當時香港傳媒稱喻為鋼琴神童。
神童在八十年代小五時拿鋼琴八級,中二通過演奏級考試,走着命定的音樂之路,沒有質疑。然後,他22歲以極佳成績3.91總積點拿到美國耶魯大學音樂碩士後,作了一個大反撲,在一切圓滿之時,他拒絕走音樂之路,推倒重來,要顛覆上天賜予的,計劃回到英國皇家音樂學院完成尚未完成的學士試後,要到加拿大修讀法律,要當律師去。不是大富之家,任職政府房屋事務經理的父親李伯仲,寫來一封信,只簡單表示,若兒子真要念一個法律學位,那管需要再支付百多萬元,父親都會繼續支持。「那一刻,我真的很感動。」
一年後,李偉安在英國皇家音樂學院演奏廳裏,異常興奮。為生命作主,為前途作主,沾沾自喜。那一天,只要彈過舒曼《Fantasy in C major for piano, Op. 17》,他從此不需要再練琴。雙手走動在琴鍵上,對他有何難?琴音起落高低抑揚,早已習慣向音樂交心的人,不賣靈魂,卻困着了一顆心。
音樂與時光,原來都藏着一顆心。有時開,有時合。點點滴滴,騙得了人,騙不了自己。向人,是一個決定,yes or no。對自己,卻是千絲萬縷,百般滋味。舒曼樂章最後三個C大調和弦,一次、兩次、三次沉下去之時,他眼裏的淚水如洪決堤,不能自主。愛與感動,是個深淵,音樂已經流在血液裏。
柴可夫斯基學習法律,舒曼也嘗試過學習法律,最終還是回歸音樂。完了此曲,不是說過要離開嗎?要走,真可以走嗎?他流着淚,快步離開演奏廳,老師們不明所以,一位校外考官卻追出來安慰他:「I love everything of your performance including the mistakes」。離開古色古香的皇家音樂學院,要顛覆命運的人,走過倫敦大街回到宿舍,眼裏薄薄一泡淚水看不清前路,他不明白自己在做甚麼,15分鐘,只有過去,不斷心裏翻騰。
鋼琴歲月,豈只是三個會流淚的C大調和弦?
4歲開始學琴,羅明貞認定他有特別天賦,怕糟蹋了天才,把他交到黃應年老師手上。那個居於麥當勞道的黃老師,家裏有間沒窗的傭人房,房裏面除了漆黑,甚麼也沒有。黃老師教學生以嚴厲聞名,對聽話的李偉安要求極高。做得不好,一支指揮棒打在他手臂上,斷開兩截。不達要求,會關在黑房,管他獨自飲泣,絕不留情。
升中以後,黃老師要移民加拿大,知道小孩子會捨不得自己,於是,厲色把李偉安的鋼琴表現鞭撻得一文不值。越是愛他,越是無情。結果,大人走了,小孩子卻仍然忠心地留戀着老師,一年不想練琴,連神童背後的「虎媽」也不敢碰觸反叛的心靈,由他選擇,直到後來再遇上教導李嘉齡的黃懿倫老師。
之後,李偉安到英國讀寄宿學校,並獲獎學金以17歲最年輕之齡進入皇家音樂學院。但競爭大又冰冷的英國首都生活並不好過,兩年後,他遇上知己知音兼恩師、美國魯耶大學音樂學院院長Robert Blocker,特別為他開展兩校的交換生計劃,最終,讓他在耶魯破格修讀碩士課程,也讓他思考生命的另一種可能──修讀法律,離開音樂。
「自從那一次考試,我從來沒有再彈舒曼這樂章,直至這一趟。」今天,李偉安在聖保羅男女校舊調重彈,在最後三個C大調和弦,他低首如沉墮在一個甚麼的角落裏。
「這一趟感覺怎樣?」記者事前沒有知會他彈這首歌。
「真的百感交集,想起十多年來很多事情。」他用手指無意識的抹一抹眼角。這一趟,舒曼不再是個考試,是個突然到訪的故人,讓他回想過去十多年的事情。
不稀罕自己出色的不是罪。嘗試沒試過的也不是罪。36歲人有時不明白自己想要甚麼更不是罪,因為,這是一生的問題。反反覆覆不是罪,矛盾是因為不想騙人,更不想騙自己。

耶魯大學音樂學院院長Robert Blocker寄語香港家長培育子女真心熱愛音樂。互聯網

質疑自己不是浪費時間

2000年決定讀法律,他在回港的暑假裏,卻答應出任耀中國際學校音樂總監職位,放棄讀法律,並在那裏認識了太太。至2006年耶魯音樂學院院長Robert Blocker推薦他到香港科技大學修讀工商管理碩士課程,一年後拿到學位又走回頭路,接受聖保羅男女校邀請出任音樂總監,不時為科大編寫商業案例,包括為一間無人駕駛直升機公司撰寫人力資源管理個案。然後,他還是跟記者說,他仍然想去修讀法律。
「上天已賜予你很好的禮物(音樂天份),但誰用槍指着你不准你去學別的、做別的?」記者曾在電話裏有點不耐煩。在沒有英雄的年代,在小五學生拿演奏級已經不稀奇的年代,誰還會被天才之名所累?
「有些人叫你天才,但卻完全不明白天才是甚麼意思。」Robert Blocker對所謂天才,很不以為然,搞教育的人相信天份與培育。
「他想繼續學習法律沒問題,為何不能決定甚麼是自己想要的,有些時候,太多思考掙扎,會不會浪費光陰?」記者在長途電話裏想Robert Blocker解開神童掙扎的心結。他告訴記者,自己也曾經歷「掙扎」及痛苦的決定,試過離開音樂讀法律、當行政工作。
「不,我不認為這是浪費時間,完全不是。當我們問自己想要甚麼?令我們更能聚焦所做的,並且會做得更好。質疑自己的人不是浪費時間,一生都不問自己為甚麼這樣做的人才浪費光陰。」音樂過來人,明白天才心理。67歲院長,11月尾剛剛從南部回到康涅狄格州。駕駛途中,穿越三天漫天風雪,延誤了接受本報長途電話訪問的時間。回到耶魯,一諾千金,即使感恩節正日,仍然趕發電郵,靜候記者電話。
「若他還想當鋼琴家,可以嗎?」記者問。
「他已經是個年輕鋼琴家啊!出色鋼琴家不一定要有馬友友的盛名,出色鋼琴家是每當他演奏之時,總有一些新說話告訴大家,不管他在香港最大的演奏廳,或是全中國最細小的城巿裏演奏,只要他的音樂能觸碰人心,他就是偉大的鋼琴家。」2011年李偉安為了重拾演奏感覺,到北歐、美國、澳洲及泰國多個地方演奏。耶魯院長說,一首貝多芬奏鳴曲奏過千遍百回,在李偉安手裏,總有新意,「聽眾會讚嘆,他哪來這些意念的呢?」樂聖寫在曲譜上可以再次創造,意境總有他在,「他是個感性又詩意的人,他的音樂如歌,從心裏唱出來。」
心醉能思考,理智復多情,thinking heart and feeling mind是耶魯學者給學習藝術的學生的至理名言。他看李偉安對法律與商業的興趣,視為其中一種天份,「他是很好的鋼琴家、作曲家、指揮家。」最近,李偉安剛拿了瑞士一個國際性兒童合唱作曲獎項。
在幾星期的訪談過程裏,慢慢認識了一個人,像跟李偉安一起撥開過去說不清的天才壓力,幾多老師、幾多學校的厚愛,幾多年的努力思考認同,他相信,自己對上天賜予的,有責任好好交代,「我是個不能躲懶的人,半夜會彈起床作曲,所有事情要盡快完成。」最後的電話交談裏,他說話變得輕鬆如朋友。他對記者肯定地說,現在已確定走音樂的路,因為喜歡分析思考,未來一定會嘗試修讀法律,但目標不是做律師。
「每一個人都有特別天賦,有些人說是神賜的,有些不會這樣說,但它終究是從出生時已經擁有,只在乎我們怎樣發展,李偉安作了如是選擇,正如郎朗選擇在音樂會演奏。」在耶魯音樂學院,Robert Blocker接觸不少香港音樂天才,他對香港家長的忠告是,音樂是希望的代幣,學習音樂,教的、學的都要付出真愛。

6歲踏音樂會台板演奏被稱為鋼琴神童的李偉安,現在36歲了。

每一次碰觸琴鍵演奏,李偉安都很投入。

在聖保羅男女校成長,現在又在母校投身音樂教育。

今天在網上看當年6歲台上演奏的神童,小音樂家嘴巴不停數拍子,小手跟隨一句一句音樂提起,在36歲李偉安眼裏,已然有點浮誇。30年來,他享受鋼琴、思考鋼琴,真正的天才,不騙己、不騙人。
(「ON & OFF李偉安.友.音樂會」12月15日於香港演藝學院演出兩場,門票收益撥歸苗圃行動及好學行動作慈善用途。)
記者:冼麗婷 攝影:謝榮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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