蘋果樹下:文人.詩.酒 - 張傳倫

蘋果樹下:文人.詩.酒 - 張傳倫

倘有哪個文人還在期望「旗亭畫壁」的故事,重演於今日,一定會自取其辱,唐朝早已遠去,只在你的夢境。許多時候,文人們太拿自己的那兩下子當回事。文人不值錢,美國的情形又怎樣?不是照樣害得不少的作家,人前都不大好意思承認自己是作家,恐被當作窮酸文人,一朝不幸被人介紹是作家,便要忙不迭地連聲說上幾句:「寫着玩的寫着玩的」。想不起來梁文道曾在哪個電視節目上談過文人作家的話題,大意是說當今社會,光有才不會得到尊重,人們感興趣的是:「這人很有錢,噢,還很有才」。首先、必須的是要有錢,「才」放在陪襯地位,沒有錢,有才也算不得什麼,值得誇耀的是有貝之「財」。文人一旦恃才逞能,偏又碰上不諳風雅不嫻文墨的俗人,真可令斯文掃地。
雖說文人作家熟稔世情,哀樂逾恆,台灣作家高陽生前在酒家的一次經歷,還是讓這位好心的大才子怒火中燒。高陽喜美酒佳肴,在一家館子就餐,女主人招待殷勤,大師一高興,口撰一八言聯:「秀色可餐猶其餘事,蘭陵買醉舍此何求」。回到書房,揮毫寫成,急付裝池,過了幾日,大師興沖沖攜軸前往,誰承想,此番招待,竟不如前,龔鵬程憶此事時說「這次招待較為簡慢,並無李白『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處是他鄉』之感」。於是高陽「乃大怒,取回書軸,怏怏以去」。女主人如何簡慢了大師,細節不得而知,我想八成是飲饌不精,令大師朵頤不快,也難怪,大師佳聯法書換不來一頓好吃喝,不免掃興。高大師還客客氣氣,裱好相贈,想到此,豈不更是窩火,大師的憤怒可以理解。
詩人真該活在唐朝,最好是活在玄宗的開元盛世,這位皇上既風雅又內行,以詩取仕,遂令整個社會都特拿詩人當回事,旗亭畫壁的故事只會發生在這個時代,詩人可以寒素不繼可以冠冕不整可以賒酒飲於旗亭,旗亭是酒樓,「水村山郭酒旗風」,大唐長安三內九衢、兩市百坊之間不知是那一間旗亭的熏風,有幸引得三位雖負詩名卻仕途坎坷的青年詩人,在一個天寒微雪的冬日相擁入樓,避席隈映,落寞飲酒之際,四位歌妓奢華艷曳,如此地妙曼可人,與躲避在角落飲酒的這三位詩人,視覺上形成的反差不可謂不大,只有詩和歌的交融,才讓他們演繹了這個傳奇千古的一幕。在詩人王昌齡、高適的詩已讓歌妓唱了三首的情形下,王之渙的底氣何以那麼足?手指其中那位最美麗的紫衣歌女,敢說此女開口,定是我詩。須臾,紫衣所唱正是他的「黃河遠上白雲間」……三位詩人開懷大笑,四位歌妓趨前借問:「不知諸郎君,何此歡噱」?昌齡等因話其事。四位歌妓競拜曰:「俗眼不識神仙,乞降清重,俯就筵席」。三位詩人從之,飲醉竟日。
詩人高陽酒家遇之不快,「怏怏以去」,會不會想起千年前長安城內的這間旗亭?
可以肯定的是青年詩人海子若是知道高陽的這個故事,應該不會走進酒館對老板說:「我給你讀詩,你請我喝酒」。
老板說:「給你酒喝,但不要讀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