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天咖啡座，丹兒坐在我對面，我又聽她訴說着與男友的故事。她和阿信交往三年，當朋友們大都覺得他們絕頂登對，好事不遠，卻不知道在丹兒心中，這段關係一直徘徊在懸崖邊。性格不合，相處不來，習慣不一樣，無論阿信對她有多好，如何遷就她，在丹兒心目中，她根本想像不到如何與他繼續走餘下來的人生路。我問她為何還要和阿信在一起，她低頭想了一下，說：「可能我怕一個人過聖誕，我怕出席朋友聚會時要自己一個，我不想一個人看電影，我怕生日時沒有人和我慶祝，我不想好像家姐一樣要被爸媽追問找到男朋友沒有……不經不覺我們一起已經三年了……」這時一陣秋風吹過，她把皮外套拉緊了一點：「我怕寂寞。」
一直覺得，秋天是很寂寞的季節。中學年代，每天都要行路上學的我，一個人走在漆咸道大街，氣溫稍降，秋風吹起，經過巴士站看到一個個獨自上班的人沉默地在等巴士，馬路中間的大樹開始間中落葉，秋天的氣味瀰漫在空氣中，腦海浮現「寂寞」兩個字。這個詞語，會不會是從流行歌學過來的？我忘記了。但跟朋友說寂寞，感覺好像很作狀吧？
人大了，才開始體會甚麼是真正的寂寞。寂寞原來不一定等於一個人。寂寞原來和孤獨並不一樣。寂寞是熱鬧過後一個人獨自回家的時候；寂寞是你在派對中站在一旁，覺得與世界格格不入的時候；寂寞是兩個人靠在一起，心卻很遠的時候；寂寞是當你喜歡一個人，想念一個人卻無法接觸他的時候。寂寞，就是心中感覺不踏實的時候。
放不下的前度
我問丹兒，難道沒有分手，你就沒有寂寞的感覺嗎？她無語。和她相識多年，她的心事我早知曉了。丹兒最愛根本另有其人，那是她已經結婚的前男友。因為這個一直沒有放下的前度，丹兒的寂寞是任何人也偷走不了。
看着丹兒，我想起《誰偷走了我的乳酪》（Who Moved My Cheese?）這個故事。記得嗎？兩隻小老鼠和兩個小矮人「Hem」和 「Haw」，住在一個藏滿乳酪的大迷宮。在一個角落，他們找到了乳酪山。大家都覺得很幸福，認為以後都不需要再尋尋覓覓了，於是建立起自己去乳酪山的路線，每天重複吃乳酪，日子過得愜意。有一天，乳酪山忽然不見了。小老鼠毫不在意，運用動物本能，繼續用直覺橫衝直撞地去尋找其他乳酪，餘下的兩個小矮人開始討論「誰偷走了我的乳酪？」他們困惑，困擾以至憤怒，卻一直留在原地，希望那個偷乳酪的人會歸還乳酪山。終於，其中一個小矮人Haw忍不住了，決定克服恐懼，往外尋找乳酪。Hem卻害怕未知，又不想放棄自己已經建立的路線，寧願繼續死守。最後Haw當然找到了新乳酪，留下了Hem獨自一人。
尋找踏實的快樂
有人解讀這個故事，勸說你不要只坐着埋怨，要鼓起勇氣冒險尋找下個目標。有人看成提醒自己不要依賴習慣，容許人生出現改變，要捨得放棄原本擁有的，才能發現新世界。這兩條道理都可以告訴丹兒，但更加重要的是，首先她要接受乳酪山已經消失，才有可能和需要找到新的寶藏；把心房騰空，才有讓別人進入的空間。
說是容易，或許很少人可以像小老鼠般無知地亂碰亂撞追求簡單的滿足，是因為人類懂得太多，記性太好，太會挑剔。我說這個故事如果放在都市人身上，還應該加一個細節，說Haw在迷宮中很快就找到了新的乳酪山，吃了一口卻向天大叫：「只得這個味道嗎？這種芝士太羶了！有沒有Fourme d'Ambert？或者Camembert？」
人說寂寞難耐，但要是找不到寂寞的根源，更多的填補都是虛空，寂寞可以維持更耐更耐。誰都偷不走你的寂寞，因為寂寞來自你的缺失。看到了，接受了，就要起行，Move on。容許自己嘗試新口味，才有機會把心靈填滿新的乳酪──即那踏實的快樂。
Profile：彭秀慧
舞台創作演員、導演，集編、導、演、教於一身的跨媒體藝術工作者，經典女生獨腳戲《29+1》八年來累積超過四萬八千觀眾人次。（ http://[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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