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近代史，是從林先生去世前十年開始的，即是1840年，」
老人家大力抽了一口煙，用左手掃掃右手的煙霧，有點不好意思：「當年林先生限定洋人在三天之內把鴉片全部繳出，並且簽署不再販賣的保證書。結果收了兩萬箱鴉片，二百多萬斤，就在虎門的海灘公開銷漽。」
「一定是世上最大的搜毒行動。」
「對呵，一直舉行了二十多天。東莞人全都聚集在沙灘上觀看，林先生之前大事宣傳，其實也不妨就地處決幾個販毒頭子示眾。看着鴉片溶入池水，再冲入滔滔海水，許多都眼淚鼻涕直流，可惜呵，我的太爺就是其中一個。」
「他也是煙民？」
「他的爸爸，他的兄弟也是。但此後他就戒了。林先生成為我們的英雄。」
「那你為什麼不戒？吸煙有損健康。」
「是銷煙，不是燒煙，不能用火燒，因為煙民可以望風猛吸，再挖土取得餘膏提煉。他的辦法是：在海邊挖了兩個大池，池底鋪上石板，然後通過水溝注入海水，再大量灑鹽。把鴉片投入池裏，再傾入石灰。鴉片於是完全溶化。再送出大海。你剛才不是還看見那兩個水池麼？」
「難怪附近酒樓的燒鴨味道很特別，令人上癮。我想，這些年鴨子一直到來暢泳，一天不來，就鴨瘋了。」
「銷煙前，林先生寫了一篇祭海文，希望水族暫時遷走，避避煙毒。」
「伯伯為什麼不戒煙呢？」
「洋人當然不肯罷休，這就產生鴉片戰爭，也因此誕生香港。但打仗前道光皇帝左搖右擺，畏首畏尾，把林先生貶到新疆去。當時朋友籌集金錢，想替先生贖罪，明清都有這個做法，但他拒絕了，寫信說：『馬角烏頭，皆關定數；唐太宗詩云：待予心肯日，是汝運通時。况聖心即是天心，放臣依戀之忱，固未嘗一日釋，亦惟靜冀天心之轉，敢遽求生入玉門關耶？』你在聽我說麼？」
「聽的。唐太宗的詩什麼意思呢？」
「要等朕的心情好，你才有運行。中國歷史就是這麼一回事，一個人的仕途、命運、抱負，以至整個城市的創意、國家的興衰，唯聽他老子，而不問是非、原則、民心，」他皺皺眉，再大力吸一口煙：「等天意轉變，林先生其實也很清楚，是否要馬頭生角，鴉頭變白？」
「伯伯，為什麼不戒煙？」
「你不是要我講近代史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