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五月,在大會堂看「法國五月」的Jean Cocteau逝世五十周年展覽。尚.高克多,法國鬼才,詩人,作家,導演,畫家,壞孩子。展覽廳角落播放着一段關於他的紀錄片,那影片我從前看過,但仍不小心入了神,照樣坐下來,看他幾十歲人東蹦西跳扮鬼扮馬,這邊畫畫,那邊寫寫,童心不歇息。
曾在巴黎舊物市集買他的書,收他設計的碗碟,繪有他愛的人臉、古怪圖案,簽名常伴着一顆星星。關於他的一切,都是破格的,性與愛,創作與生活。跟着他遊歷一趟,等於死過一回,是再沒法子守規矩的。
前幾年電影資料館也辦過高克多大展,同時放映他的電影,策展人是李志超。如此大規模的高克多展,應是城裏第一次。李是頭號粉絲,張羅回來的跨領域展品甚多,場刊裏寫如何費盡苦心成事,為了偶像可算鞠躬盡粹。場內有機器播着歌,曲韻是法國香頌,歌者卻是黃耀明。原來找來周耀輝填了一首詞,調寄Edith Piaf的《愛之頌》,向高克多致敬。周寫下詩意淒美的《給你》,由明哥唱出「從來欲望就是戲/能極盡就是美/就在某個迴旋地/忘記了愛會死/忘記了你會死/看哪位詩人是你」,我站着聽罷,只覺這些人事的結合盡得旖旎纏綿,真是一齣久違了的經典。
李志超想法多多,話也多,有時一輪說完忽爾停頓下來,扁扁嘴,神情像個孩子。
後來陸續有朋友通告他患病的消息,出入醫院,要回倫敦治療。在一份周刊裏看到他的訪問,歷劫歸來細說一些經歷和對世情的看法,記者叫他講講自己的最好時光。他做過許多前衛創新的事情,曾寫意識大膽的書,曾出版藝術攝影集,曾拍獨立電影,走過一些城,愛過一些男人,人到中年,病中來個總結,他說記得二十多歲在倫敦讀書的時候,黃金年華,有才華有青春,走在路上,陽光燦燦,大意如此。他說那是生命裏最好的時光。黃金年華,陽光燦燦。
後來李志超又回到倫敦治病,高克多重來香港,這次沒有人獻上《給你》。
世紀末的瘟疫,在這城市曾經鬧過一場,發起病來,在一九九七年前後,湧現數之不盡的聲色光影文字,歌舞昇平近乎極樂天堂,無日無之遍地風流,欲望瀰漫,至情至豔至哀至美。然後一下子翻過了一頁,再不曾如此浮靡。
九七之後,我去倫敦城,正是初秋,路上已經散着落葉,踩過去沙沙作響。公園裏的樹木各種金黃,陽光也漸漸冷淡下來。很快就入了冬。
甚麼是最好的時光。一種深情,一種意氣風發,一種生活。人在其中想必渾然不察,猶對未來有所盼望。過後回頭,猛然發覺,原來如此。那點點盼望,向前望的目光,即是往後所欠缺的。曾經有過,後來沒有了。那曾經有過的就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