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的幼稚園開始招生,許多家長耗費不少時間在學校門口排隊,有的甚至提前幾天佔位子,只為乳臭未乾的小孩爭一個面試機會,最後是否能取得一席之地,又另當別論。這種排長龍現象,在教育局局長吳克儉看來,是「一般正常行為」,不足為奇。
對囤地風波,發展局局長陳茂波認為,這只是「解說和溝通上『論盡』」。他不過笨手笨腳,沒有差錯,任何指控都是「信口雌黃」。立法會建制派仗恃多數,力撐陳茂波,否決立案調查。亦即,陳茂波家人對農地的擁有與處理屬正常行為,不值得大驚小怪。
排隊與囤地,難以相提並論。雖然都是問責官員,吳克儉也非陳茂波,強詞奪理的傲慢倒是兩人共同的外衣。大言不慚的高姿態,雖還不至於匪夷所思,卻已令人嗔目咋舌。不幸的是,傲慢似乎是香港精英的普遍毛病。由港大校長遴選到反佔中運動,不論是學術界、政治界或工商界,官大學問大的例子不勝枚舉。
在文明社會,不管是等候公車、地鐵或上洗手間,排隊的確是正常行為,遵守先來後到的秩序,都是自尊尊人的起碼規範。吳克儉的傲慢在於信口開河,以表象解釋一個失控的社會問題,見解膚淺,更以排隊的正常,合理化一個不正常的基礎教育體系。
當眾多父母必須爭奪幼稚園的入門機會時,這種現象絕非個別的異常行為,而是社會結構的畸形發展。吳克儉缺乏的是一種「社會學想像」的心靈特質,分不清排隊是家長盲從的個人麻煩,還是粥少僧多的體制偏差。他只看到形式,忽略了先天機會的不均等,終必造成後果的不均等,首當其衝的,正是那些輸在起跑點的普羅大眾,排隊不過是他們卑微的掙扎。
陳茂波的作為也讓人不敢恭維,不過一年多,他已歷經酒駕、劏房和新界東北古洞地皮轉讓的風浪,無一不令人側目。面對千夫所指,他依然面不改色,弄不清楚問題出在哪裏,為甚麼從立法會到民間,要他下台的聲音不絕於耳。憑着特首與建制派在撐腰,陳茂波目空一切,反而要別人知所分寸,傲慢到無以復加。
不管才幹或擔當,身為問責官員,吳克儉和陳茂波多少是政治精英,位高權重,薪俸也遠非升斗小市民所能想像,至少對生活在貧窮線下的百多萬港人,前者的月薪很可能是後者的年薪有餘。他們為與不為,牽涉的不只是個人的操守良窳,更是社會觀感與期待,特別是食俸祿所為何事的質疑。
任何社會都有精英,他們全坐擁金字塔頂端。美國社會學家C. Wright Mills在《權力菁英》(1956)中指出,權力精英由一些人組成,他們的地位超越凡男俗女所處的一般環境。他們是否果斷或舉棋不定,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位居要津;他們無所為,優柔寡斷,就是一種行動,其後果往往比決策來得嚴重。吳克儉和陳茂波便是樣本。
由於港英殖民歷史的後遺症,除了政治界外,香港的精英還包括學術界和工商界,尤其是那些有頭有臉,可以呼風喚雨的管理階層。也許久蟄象牙塔或半山,與世隔絕,不食人間煙火,他們的傲慢比起政治精英的,有過之而無不及,相互輝映。
港大任命唯一候選人馬斐森出任41年來首位非華人校長,從正反雙方的話語來看,學術界的自大盡攤在港人眼前。面對內外詰問時,港大校務委員會主席梁智鴻說,校委會「一致通過」聘任馬斐森為新任校長。弦外之音是,一致,就是睿智,其他人最好閉嘴。
普天之下,一人候選,很難說是一時之選。港大校委會似乎不能理解,在沒有其他替代選擇時,非君莫屬,未必是集體智慧的展現,也可能是推諉責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家一起和稀泥。港大畢竟不是三流大學,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寧缺毋濫,校委會大可以重新洗牌,或另起爐灶。儘管塵埃落定,港大難以杜悠悠之口。
美國環境主義者Barry Commoner於1967年一項畢業典禮演說中指出,在某些抑制下,學者被要求支持單一觀點時,參與話語的義務,必然就是表達異議的職責;在眾人皆順從的情況中,抗議是學者對社會的使命。亦即,作為知識分子,學者的公共道義在於提供不同聲音或另類意見。
對馬斐森任命批評最尖銳的,無疑是港大的資深教授,論點不外是新任校長對香港和中國的「無知、無能、無心」。讀聖賢書,大學教授在授業解惑和知識生產之外,就管理階層的決策提出異議,總算盡了知識分子應有的職責。異議,不等於真理,而在辯證,真理只有一個,越辯越明。
遺憾的是,在許多公共事務方面,如特首一人一票普選,有些學者固然盡到了出聲的義務,他們往往受官方意識形態的主導,以「識大局」為俊傑,站在無用的道德高地,指點蒼生。反佔中的社會精英不乏反智的御用知識分子,堅持政治操作定於一尊,如此話語不但傲慢,實在霸道。
端木少華
資深傳媒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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