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每當聽到電台節目主持人說:「各位聽眾,我們又在空氣中相聚了」,我都莞爾,甚麼叫空氣中相聚呢?
沒錯,無線電波廣播的普及,讓我們竟可以一邊走路,一邊透過收音機接收調幅廣播(AM)及調頻(FM)廣播,本身就是很神奇的事。只是,透過空氣,我即使聽到你的聲音,但看不到你的樣子、感受不到你的情緒;而你也不知道我有沒有在聽你的,彼此沒有落實的交往。這可算是「相聚」嗎?
及後有電視廣播的普及;再然後有互聯網,發展至現時每人手中一部智能手機,在空氣之中,確切地實現了很多新形式的「相聚」,不單有聲有畫有片段,更記載着交往的前文後理、感情的起承轉合,甚至是,由互不相識發展至親密,再轉化為疏離的痕迹。
現在是,在空氣之中,我們才有生活;腳踏地上,反而寸步難移。
試想像,現在不許你帶智能電話出街,你的日常「生活」如何受影響?相反,困你在一個地方度日,只給你智能電話,你已整天都不愁沒事好做。
香港最缺的是「空間」,無論是讓人立足舉步的空間,或讓人創意思維遊走的空間。
香港是全世界第四個人口密度最高的城市,每平方千米便住了6,616人,這確實是外人難以想像,我們卻在身體力行的一回事。
早前亞洲足協的考察團來港,考核完香港的足球環境及球會實況,見我們的足球隊需要「走鬼式」地租用政府足球場,與學校運動會及緩跑人士分享場地;見我們在南華會天台鋪人造草皮做小型練習場;見我們需與灣仔地區合辦青年球隊以避免爭用區內場地,他們給了很一針見血的評語:「喜見香港人在有限的空間下,仍處處有解決方法(Solution)。」
以上是很客套的說法,實際上,我們的香港式「走鬼」和「迫人」,在此先進的都市中,是一種人民生活的窘態。
香港沒有地方,惟有發展新市鎮,讓大批市民移遷到新地方居住。我和住在將軍澳的朋友傾談,表面上新建的大型屋邨設備不賴;交通網絡設想周詳;學校食肆超級市場街市也一應俱全,朋友卻說住得非常不舒服。原因一切規劃都物盡其用,差不多整個屋苑的地面,都是行車道路,行人永遠要行在天橋上。眼看得見的地方,要繞過很多曲折才能到達。每天走過九曲十三彎去乘車,上上落落天橋和隧道回家,感覺像住在空中之城,沒有一種着陸的實在。
下次有人問,香港有何特色,我們大可以回答:「香港是全球擁有最多摩天大廈的地方。」國際之間,界定高於150米的建築物為摩天大廈,香港就有200多棟,全球最高的100項建築物之中,超過一半位於香港。近年香港建築界的驕傲,是建成了樓高海拔490米,樓高118層,破全港最高紀錄的環球貿易廣場。
香港人撫心自問,坐在102樓喝咖啡,特別快樂嗎?辦公室在88樓,工作效率更佳嗎?55樓住所內的空中花園(說穿了只是露台),不會叫人畏高嗎?
如此「高人一等」的香港特色,其實是出於無可奈何。若能選擇,我相信很多人愛住平房,在地面小花園喝咖啡,討厭每天上班下班排隊等候乘搭子彈升降機。
近年香港社會有很多問題,包括人與人之間的矛盾,主要來自空間感的窘迫──不單是經濟生活帶來的精神壓力,還有實際上寸步難移的壓迫感。香港本來已經很擠迫,在未有做好配套準備之前,讓大量遊客來遊玩,讓非本地母親在香港生產,再讓其子女有入學權利,這些都是令香港人「躁了」的原因。
沒錯,我們原本就不寬裕,但大家願守規矩排隊,一個跟一個;但突然在前面「攝多幾個」,令人措手不及;本來一排座位坐六個人,卻有第七個屁股塞過來;本來預算了久等,結果是等無可等,終導致忍無可忍。
香港迫到爆、香港人壓力爆炸,在實體上和精神上都無處立足。
由無法在這城市中獲得生活及未來的「實在感」開始,香港人其實已經集體遷徙往「空中之城」。我們讓生活中的一切,都在空中進行:住在半空中、在空中上班、有假期只想飛;工作文件存在於server中,通訊紀錄在雲端;跟朋友聯繫友情在WhatsApp,得知親人生活點滴靠Facebook;錢銀交易經由paypal,購物退款以按鍵控制;了解世界透過屏幕,控訴不滿在網上起哄;欣賞自己全憑精采自拍,分享快樂於網上社交平台;動力來源是手機電池有100%,焦慮源自擔心手機功能不夠別人多;生日祝福是在網上鬥快貼的happy birthday,有人離世也立即留言送上RIP──我們的軀體遊走在空中,我們的人際網絡在空中,我們的消閒活動在空中,我們的快樂與哀愁都出現在空中,以及消失於空中──這就是香港人的生活面貌。
Profile:梁芷珊
作家、生意人、市場推廣專才。( http://www.facebook.com/leungcan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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