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時曾讀明代作家李開先的筆記文《一笑散》,其中有一個有趣故事。話說某富人很喜歡聽人說讚美話。如果客人稱讚他家的什麼東西,他就以酒菜相待,否則終日清坐而已。有一客人知其所好,到他家中見有一貓,就說:此貓身如白玉,尾如黃金,應給它取名「金鉤掛玉瓶」。主人大喜,即款以飯菜,又問客人:「金鉤掛玉瓶」名字雖好,但不似貓名,有沒有更好的。客人說:貓似虎而虎大,虎威,可將此貓取名做「虎」。主人再加酒菜,又問有什麼在虎之上。客說:龍在天而虎在地,又稱先龍後虎,故可稱此貓為龍。再問什麼在龍之上。客說,龍無雲不行,雲因風而散,風遇牆而止,於是可稱此貓為雲、為風、為牆。最後問什麼東西可以克制牆呢?此時客人已吃飽喝足,就說「鼠鑽牆而穴」,故可稱此貓為「鼠」。再問何物可治鼠,那就唯貓而已,所以最後就將此貓復歸「貓」之名也。
李開先寫此故事,是嘲諷一個人寫詩詞過於推敲,用韻改來改去,到最後還是覺得最早選用的韻最好。我年輕時與舒巷城交往甚多,講起此故事,他覺有趣,並常以此自況,說自己寫詩寫小說,也常會推敲大半天,發現還是最早的意念最好。這故事說多了,我們之間只要說「還是貓最好」就都知道什麼意思。
人生兜兜轉轉,常常會回到原來的起點上。不過那其實只是像起點,卻不是真的起點。比如畫畫,開始是「不像」,經過「像」的階段,最後又「不像」了;寫文章開始生澀,繼而熟練,到最後是帶點拙才是好文。人生的這種境界,似乎到老了才有點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