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三聯書店出版了《徐鑄成日記》,厚厚的一本,由日記主人的長孫時霖整理完成。承他寄贈一冊,又詢及對日記整理尤其注釋有何高見。日記並不全,所收限於一九四七、四九、五一、五七、五八、六五和六六年,但徐鑄成是老報人,與聞一些重大事件,社會交往廣泛,七年的日記涉及人名數以百計,分屬政治、文化、教育、新聞、出版諸界,旁及家人親友,若不加注,難免給讀者帶來若干盲點。不過,何人需注,何人不必注;需注的,詳注還是簡注;若僅簡注,該注哪些職銜,大可斟酌。比如,日記涉及的李儲文先生,上了年紀的港人會有些印象,有關注釋便失之虛浮,不夠到位。
李儲文的名字,僅一九六五年的日記裏出現一次,在「九月廿四日」記:「上午赴政協學習,討論印巴問題,組內展開了激烈爭論。對於巴基斯坦接受聯合國停火決議,我認為這是巴政協(府)的屈服妥協,沈體蘭反對,認為巴並未妥協。李儲文支持我的意見,認為無論如何,巴政府是妥協了……」那是當年上海市政協一個學習小組的活動,討論國際局勢。對「李儲文」的腳註是:「1918年生人,浙江寧波人。時任中國人民保衛世界和平委員會副主席、世界和平理事會主席團成員。」這兩項應是社會兼職,他的本職和政治身份,反倒被忽略了。
李儲文早歲赴美留學,獲耶魯的神學博士,一九四九年中共建政後,在上海的國際禮拜堂當主任牧師,多年佈道講《聖經》,信眾不少,還兼中國基督教三自愛國運動委員會秘書長。文革初起,一群紅衛兵闖入禮拜堂揪鬥李牧師,千鈞一髮之際,他亮出底牌,竟是抗日戰爭時期加入中共的老資格,信奉上帝乃革命需要。他避過一劫,卻令教會中人大為震驚!七十年代末,他出任上海市府外事辦主任、僑務辦主任,後調任新華社香港分社副社長。前社長許家屯的香港回憶錄確認,「李儲文從前是做宗教工作的秘密黨員」;對他分管某方面工作卻秘不相告還頗有微詞。據聞,許有次對香港宗教界人士說:「李儲文就是你們的人。」聽來真有點「無厘頭」!
對禮拜堂的「潛伏」經歷,李儲文的公開簡歷隱而不彰,代之以「廣泛從事社會與外事活動」。據日記記載,上海市政協那個學習小組,成員還有沈邁士、蕭純錦、畢雲程和趙祖康等,當時均屬黨外人士,而日記主人還是摘帽「右派」,恐都對李的政治面目蒙查查,自不會有所提防,三緘其口。如今,對這位特殊人物加注,除了當年的本職外,「其時為宗教界未公開身份的中共黨員」這一史實,是不應闕如的,須知連上帝都不曉得他其實並不信耶穌。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