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回我妹妹在波士頓某家百貨公司用信用卡買衣服，女店員瞪她一眼道：「這個卡不是你的。」當然是我的，我妹妹跟她理論。鬧了半天，最後女店員說：「我要扣起你的卡。」我妹妹答道：「生意你大可以不做，你扣我的卡我馬上報警。」
二十年前，我在巴黎的遭遇倒不同。我買書，一掏出信用卡那書店老闆娘就瞪着我道：「先打電話到信用卡中心去。」我莫名其妙。平生才頭一次用信用卡，朋友說只須簽個名，拿走帳單就是。我瞪着老闆娘，她也瞪着我，再說一遍：「打電話到信用卡中心去！」難道朋友說漏了這個打電話的手續？
事後朋友猜度，我這個賊相的顧客，碰上個多疑的老闆娘，多半以為我盜用別人的信用卡。我妹妹肯定也同樣被當做賊。有色人種都是賊？
前陣子美國那位名嘴Oprah Winfrey在瑞士受辱，也就不足為怪。她在一家名店要看個三萬八千美元的手袋，因見她是黑人，店員不讓她看，說她買不起。我從來不知道，瑞士人的心眼原來那麼窄，窄得容不了一個手袋。有報社給這樁事起了這個標題：Storm in a Handbag（手袋裏的風波）。我說這樣的風波每天都在世界各地不同的角落發生，絕非只發生在黑人身上，也絕非光限於手袋，更絕非僅是茶杯裏的風波。
難怪愛因斯坦慨歎：「民族主義是幼兒病，是人類的麻疹。」種族歧視就正是人類的麻疹。
遠在五十年前，馬丁路德金為了替黑人爭取民權，帶領二十五萬人在華盛頓遊行。五十年後的今天怎麼了？黑人全都有十足民權了？再遊行十遍又怎麼了？名貴手袋還是不讓你黑人看。1970年，西德總理布蘭特在華沙猶太人聚居區英雄紀念碑前，代表納粹德國悔罪下跪又怎麼了？哪怕跪上十遍，還是沒法把納粹主義一乾二淨都跪掉。
種族主義者總是種族至上，他們的眼界僅及家外那條半尺寬臭水溝那麼遠，對這世界的認識就瓜子殼那麼多。那一年去德國看世界盃，碰上幾個德國球迷以為我是日本人。我說我不是日本人，是中國人，他們居然說：「日本可不是中國一部分麼？」收到萊比錫酒店寄來的信用卡帳單，地址竟然寫道：Hong Kong, Japan。不少歐美人只知道世界上有兩種人，白人和非白人。亞洲國家他們只知道一個叫日本，另一個是叫做支那的日本。文明他們以為僅有一個基督教文明，其他他們don't give a fuck。
希特拉迷信優生學，認為日耳曼民族是世界上最優秀的民族，也許要說他們才是上帝的選民。在德國人心中，自是Deutschland 籄ber alles（德國至上）。當年在柏林奧運會上，希特拉當然希望白人跑贏美國黑人奧雲斯，說不定以為黑人光會種棉花。結果？奧雲斯跑贏了，共贏得四面金牌。羅斯福倒沒有在白宮為他歡慶祝捷，為的是要在大選爭取南方選票。
什麼世界大同，什麼民主、平等、自由，我說全屬諢話。還是牙擦拳王阿里逗趣，譏諷美國人種族歧視，說：白人連總統府也叫「白」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