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明獨特的藝術氣質是不善與人溝通。
第一次見到他那年,只有二十九歲,拿了些他的繪畫和設計來面試。他並不懂得包裝自己,也不知道需要把自己的作品變成一個portfolio,設計Dick Tracy的手錶就真拿塊實物,電風筒的包裝就真正送個原件,他說雖然從小就喜歡畫公仔,但是為了幫補家計,中學就進了航海學校。畢業後倒真是五湖四海做了三年船員。後來下定決心追尋自我,白天做手繪外銷牆紙,晚上去設計學院上課,畢業後就進入了一家設計公司。
看到馬明繪畫的雜件中,有一長髮美女,容顏與神髓像極了《倩女幽魂》中的王祖賢。他說自己很少看電影,也不知道誰是王祖賢,只不過有天經過戲院看見畫板上的美女,印象深刻,畫了下來,就是這樣,沒有任何目的與想法。那些年,幾乎沒有人不知曉誰是王祖賢,馬明若不是不聞世俗,就可能是只看電視的凡夫俗子,但是他也不知曉誰是鄭裕玲。那是上世紀九十年代的開始。
於是馬明在攝影工作室開始幫手。工作勤奮責任感強大自不在話下,但是對於來來往往的星光燦爛與奢華浮世,似乎無感。總覺得做攝影這一行,虛榮應該是創作最大的原動力,但他沒有。於是某日上流社會浮華雜誌Tatler要拍五十個香港上流社會的名人,想看看他怎樣處理,就將責任全權交託與他,看看邵爵士利夫人何鴻燊Harilela等人在他的鏡頭下又會如何。馬明倒是驚訝了所有人,就拿這張告東尼的肖像來講,金牌騎師把雙手叠合在一齊,再用燈光把簡單的手影投射成馬首剪影,概念與效果就滿分。
但是這些名人自我感覺超標的氣場,與馬明不善與人溝通的本性,肯定背道而馳。所以他決定不要做攝影師,最好找份簡單的藝術創作,可以一個人,不需要交際與推廣,於是馬明又無師自通的開始了他的陶瓷工作坊。
說也奇怪,藝術這門學問可以通靈,在他的嘉咸街前舖後居的工作坊,居然製造了不少手揑自繪的陶瓷作品。還吸引了不少本地與歐美的粉絲,在香港日本台灣也結識了不少陶瓷工作朋友,文化博物館的群體展覽都義不容辭的參與,但是對於標榜個人的展覽,卻不十分熱衷。譬如說台灣101大廈Page One的個展,他就會缺席酒會。他的理由是只想創作,不要宣傳。終於有一天他超時工作,傷到了創作的那雙手,給他陶瓷生涯暫時告了一個段落。他還是沒放棄,於是又開始了他的燈飾設計。
不知他的手傷是否命運對他的考驗,終於結束了陶瓷工作坊的經營,搬到嘉咸街樓上的一個小小畫室,在那裏他又開始重拾那無師自通的畫筆。時光荏苒三四年,某天朋友們上那樓上畫室,看見數十張紙上的油畫,無論是人物花卉或抽象,都自有個性,不留任何前人筆法。
熱心的角川洲立黎姑娘說是應該替他作個個人畫展,馬明只說希望自己的作品可以給更多人看到,此外別無要求。馬明的朋友着實不多,數來數去就是這麼幾個,光想朋儕之間相互傳播,又不十分符合這電子互聯網時代。這時正逢黎老闆盛意要求在下為《壹週刊》撰寫專欄,將馬明畫作與拙文港台兩地同時曝光,因緣際會而成《樓上畫家》。文字有象形指事會意形聲假借轉注六類,俗眼中的繪畫則只有歡喜與不悅兩種,馬明畫作經《壹週刊》轉載後,得到反應屬前者。銀幕賈寶玉與林黛玉反應尤甚,林美人會仔細研究每張作品色彩明暗之分,或在畫中尋找畢加索常玉的蹤迹,張姐則傳來短訊:「我喜歡,留給我,很像我。」九字。
藝術家都需要有一顆赤子心去創作,才能證明是否有訴說的真本事。這裏呈獻《樓上畫家》一年內刊登過的數十張作品,也不需作任何圖解,只是配上斷章取義不成文的拙作。其實任何藝術都需要經過時間的洗禮,才能證明有無留傳的價值。不相信馬明有留名的野心,但是肯定他會鍾意以畫會友,冀望不需任何形式上的溝通,也能真正理解體會。看完這些沒有野心的作品,考慮下馬明除了黎姑娘黎老闆和銀幕賈寶玉林黛玉之外,是否也是大家的「朋友畫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