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等到春畫光明正大跨進大英博物館的殿堂，希望更多人放下有色眼鏡，欣賞春畫不可磨滅的時代價值。」日本春畫收藏家浦上滿（Mitsuru Uragami）難掩興奮神色。也難怪，不少人認為春畫只是古代的色情刊物，與西洋菜街低俗鹹書畫上等號，但收藏家夫子自道，它們的「被觀賞性」（to-be-lookedness）遠遠超越感官刺激，是諧趣的文化寶典。
記者：鄭天儀
部份圖片由被訪者提供
下月初，大英博物館將舉行為期三個月的日本春宮畫展「Shunga: Sex and Pleasure in Japanese Art」，是繼芬蘭、法國和夏威夷等地陸續舉辦春畫展後，規模最大的專題展覽，謝絕16歲以下觀眾。浦上滿是參展收藏家之一，今年7月蘇富比便替他舉辦「春扉──浦上滿日本春宮畫收藏展」，展示其60張價值至少半億港元的日本版畫與畫冊，那只是他逾千收藏的冰山一角。
日軍人春畫當護身符
「何止是房事攻略？春畫更曾是日本人的吉祥物，軍人打仗時甚至會把之放在頭盔內當護身符。把春畫放在口袋，說不定你會中彩票！」浦上滿鬼馬地說，筆者即想起《紅樓夢》裏有以春宮畫壓藏書室的描寫。他續解釋，部份春畫人物為上流社會的貴族、僧侶、武士，各種男女交合姿態通常是為了祈求貴族女子的婚姻幸福而作，為人父母不惜重金求上品作閨女嫁妝，上世紀80年代之後，開始有人視春畫為藝術，近年日本不乏年輕女生收藏，更有大學特設課程教授繪畫春畫。
春畫，日本人稱為「枕繪」，盛行於太平盛世的江戶時期（1603至1867年），屬於浮世繪中「異色藝術」的經典。早在公元701年中國醫書偃息圖（又名房中畫）已出現在日本古文獻，估計是日本枕繪的源頭。浮世繪版畫盛行前，枕繪大都用筆繪，稱為「肉筆枕繪」，後因版畫普及而由上流社會擴大至平民陋巷。當時春畫可以公然在市面出售而不需入膠袋，更沒有淫審處規管，畫師人才輩出，如始祖菱川師宣、鳥居清長、北尾政美等等。
浦上滿介紹自己最愛的葛飾北齋（Katsushika Hokusai）作品，興奮得像個頑童。18歲開始在古董市場打滾，浦上滿的和煦與熱情建立於大半輩子收藏界光怪陸離事中。原只收藏瓷器和古董的他當年甚為抗拒春畫，幾十年後成為日本春畫大藏家，源於一次不太美麗的誤會。話說一直研究北齋浮世繪的浦上滿，與林美一及永田生慈合著了《北齋－漫畫與春畫》，書的封面上他名字恰好壓在春畫二字下面，自此坊間便誤會他是春畫專家向他請教，令他懊惱非常。「跟許多日本人一樣，我曾經認為性是禁忌，不好的東西就別提，想不到10年後我會愛上它們」。
浦上滿20年前嘗試放下成見研究春畫，發現了一片新大陸，1997年開始收藏，當年倫敦蘇富比拍賣最後一批來自巴黎珠寶商Henri Vever的浮世繪收藏，他被一幅春畫吸引拿下，結果這畫在東京機場因淫褻條例被勒令退回。後來條例放寬，浦上滿才繼續收藏，一發不可收拾。「我欣賞的不是那些刁鑽的性愛姿勢，而是春畫的藝術技巧和創意，春畫主角都穿華麗和服，反映許多文化細節，那些頭髮、衣紋則展現畫師刀工，內容也有幽默感」。浦上滿如數家珍，他展示鳥橋齋榮里（Chokyosai Eiri）的一張《薄紗朦朧間》，畫中人物不止眉目之間傳遞了愛慾熾熱，甚至腳趾造型也誇張地展現纏綿時沉緬而不能自拔的緊張。20年來，他現身各大小拍賣，也從古董商和民間收集，他不願透露迄今最貴的藏品，強調重視的是其文化價值。他直言，春畫有別於色情刊物（Pornography），「春畫能大夥人去欣賞，色情刊物則是一個人的消耗」。所以嚴格而言，香港傳媒把春畫稱作「J圖」是錯誤的理解。
港人收藏「偏門」春宮
從事平面設計的七十後香港人Jason收藏中國春宮畫，同是源於日本浮世繪，但收藏方向截然不同。自小欣賞獵奇漫畫家丸尾末廣、伊藤潤二、古谷實、會田誠作品的他，慢慢追溯他們風格來源浮世繪，進而查究源頭中國春宮，十年前在澳洲購得一幅清朝通草春宮小品後，從此便愛上春宮畫。
「我愛看露骨的日本漫畫，但收藏我則偏愛含蓄的中國春宮。日本春畫畫得太誇張，有時猥褻而近於下流，含蓄一點較有幻想的趣味」。Jason的床頭書是20年前台灣出版、重如磚頭的《秘戲圖大觀》，該書列明只供學術研究暨藝術家典藏。春宮藏家視這書為參考圖錄，在內地被翻版成行成市。Jason不諱言，低調收藏春宮是出於坊間對這種藝術門類忌諱，「覺得收藏春畫是『偏門』，一定是鹹濕佬所為」，為免被胡亂標籤為「好色一代男」，Jason這位打工仔堅拒上鏡，這也是可圈可點的文化觀察。
問及行情，他引老行尊說，三四十年前一冊品相良好的春宮冊頁只需數千港元，現在身價已是數以倍計。「昔日都是老外收藏，在紐約和歐洲都容易看到精采的春宮圖，後來收藏熱潮到了港台，現在是內地人在瞎炒。」他說，明末清初唐伯虎、仇英等文人畫家也有收藏春宮，肯定了收藏價值。「春宮畫功精美，除了人物體態表情優美生動外，連庭院佈景線條和着色都精心炮製，媲美仕女畫或山水畫。」他十年前開始收藏春宮，價格已不便宜，五位數字一張是最基本，近年冊頁更炒貴，而且假貨充斥。
Jason說，春畫在國際上已是一門高雅情色藝術，但在華人社會仍是禁忌，所以藝術館很少大型學術展覽，收藏家也少交流，收藏態度較為單向。春畫由低俗文化「升呢」走進文化殿堂，這路不易走。浦上滿希望大英博物館春畫展覽的成功，日本也能有膽量舉行本土的國際級展覽，別令失卻主場之利的文化產物「物離鄉貴」。
日本春畫與中國春宮
日本的春畫源自中國的春宮，描繪的題材大同小異，也是出嫁少女的巫山攻略，但兩者不同之處也多，許多人認為東瀛重口味，亦有人欣賞春畫在畫功甚至意識形態上青出於藍，成為一種獨特的藝術載體。
1. 畫家輩出 vs 隱姓埋名
春畫造就不少赫赫有名的畫家，像鈴木春信、葛飾北齋、喜多川歌麿、鳥居清長等，而這些大師也在日後深深影響日本當代藝術和漫畫。
有趣的是，春畫大師在日本不是男人天下，北齋的三女兒葛飾為応也打出一片天，擅於使用明暗對比等方式來表現繪畫的立體感。相反，中國的春宮畫畫家大都不具名。
2. 大號男根 vs 正常陽具
春畫反映了兩個國家的文化特徵和民族性。日本春畫對性愛的描寫直接、大膽、天馬行空，特別誇張地放大性器官，幾乎所有春畫的男根與手臂比例是一比一，而且充滿諷刺、幽默、寓言式的喜感戲畫，大男根有一種戲畫化的作用，也是一種情慾擴張的心理，把性喜劇化。據台灣《日本浮世繪珍秘春畫》概述戰後坊間流傳一笑話：某美國女子目擊枕繪上日本男人「男根」之巨大猙獰，出於崇拜之心委身下嫁，結果新婚之夜大失所望嫌忿慨難平，拋出：「以為是大象，不料竟是大象鼻上一只螞蟻。」相對中國的春宮就沒有這種「陽具崇拜」，畫師會誠實地描繪性器。
3. 大膽 vs 寫實
江戶時期日本受到西方繪畫影響，春畫寫實又超現實，好些肢體動作很扭曲，特別重視表情細節的細膩描繪，尤其愛畫肢體糾纏得幾乎變形的極度亢奮程度，並非中國春宮能比擬。北齋一組十二幅的《浪千鳥》，一幅戲嬰圖把官能原始意象表露無遺，而人類原始的性器崇拜，佛洛依德強調的戀母情意結，祈求子福同樂的民間願望也包涵其中。
春宮畫明顯較寫實，題材也繁多，有小如掌心的絹本春宮畫、德化窯製的白瓷裸女，甚至匣式的春宮寶笈，頗能反映中國人對性愛的複雜心態－－是傳宗接代不可或缺的過程，但傳統觀念還是愛只能做不能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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