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有一宗虐待印傭案件在法庭審訊,從報紙上讀到這宗審訊,就令人唏噓。
我家裏也曾聘請外傭。那時候我年紀還小,跟外公、外婆和媽媽同住,老一輩的人不願家裏住了陌生人,故一直沒請外傭。直到外公離世,外婆的身體開始變差,媽媽很多時候離港公幹,而我也要長時間工作,我們才初次聘請外傭。第一位外傭來自菲律賓,我們稱呼她做圓圓,她個子高䠷,留了長髮,才21歲,第一次離家工作,很不容易。當時外婆的老人病包括一種亢奮症狀,每天總要外出走動,近的去街市買十支豉油,遠的會去大澳買四五條大䶢魚,每天至少十二小時在街上走,外傭要是正在做家務,也得立即陪她出去,確保她不會亂衝馬路。雖然年輕,但體力和精神都透支了。記得有一次外婆不小心在街上跌倒,圓圓立即打電話給我,當我到達醫院時,外婆躺在床上,而圓圓緊緊握着外婆的手,還在有說有笑,當圓圓看見我,她就哭了,之後還暈倒。好彩在醫院,立刻找護士幫忙。
之後圓圓離開了,就來了一位跟我同年的印傭「阿華」,阿華廣東話靈光,常常陪着外婆,還學了幾句上海話,我們都很放心。後來連外婆都去世了,我又搬走了,只有媽媽跟阿華同住。有次媽媽要外遊幾天,家裏只留下阿華一個,當時有朋友警告要鎖好財物呀、請親友上門檢查呀,我們都愛理不理,總之對她很是信任。到媽媽回家,一按門鈴,那外傭幾乎是飛撲來開門,一臉感動說:「太太,你終於回來啦,好啦,有人陪我啦。」是我媽幸運也好,是人夾人緣也好,總之她們相處融洽。
香港生活逼人,我們的工作時間長,回家還得煮飯做家務,有孩子的還得教功課,於是請外傭幾乎是許多家庭的定律。而我們的生活空間狹迫,自己都不夠地方住,還得要讓出房間給外傭,於是有些人見外傭做家務做得不對勁,就不禁心中有火。
我有位朋友剛請了個菲律賓女傭,原本定好逢星期日放假,但要是當天朋友家裏請客,外傭便得取消假期幫忙家務。不過就算真的放假,朋友規定她晚上八點前回家,回來得洗好鋅盆裏的碗碟。對朋友來說是理所當然,因為她工作環境也是如此,老闆的電話打來,明明放假都得工作;本來不是自己的工作,老闆指令一下,還是要乖乖完成。
有一天,她又邀請一班朋友作客,我要負責預備一道菜,就明白朋友幹嗎對這個家傭如此勞氣。吩咐她預熱焗爐,她卻只調校了時間,而沒有調校溫度,結果焗爐等了半個鐘仍然不熱。吩咐她找個焗盆來焗雞,她卻端來一個不能放進焗爐的玻璃盆。朋友氣得半死,就丟下我們離開廚房。
我跟外傭你眼望我眼,便開始聊起天來。原來她在馬尼拉雅典耀大學畢業,主修市場推廣,畢業後在中學教英文科,月薪才三千元,為了供三個弟妹上大學,她便來香港當家傭賺快錢。她從沒用過焗爐,也不曉得哪些器皿可焗不可焗,但她更不明白主人為了如此小事幹嗎這麼激動。這天星期日,她本來放假,但因家裏請客要取消假期,留在家裏預備和善後。我問她:「要是放假去哪兒玩?」她答:「上教堂啊,就在家附近。」我跟朋友談起,才知她完全不知道外傭這些背景和習慣,朋友又覺得理所當然,反正雙方不是交心的朋友,而是一買一賣的僱傭關係。
不過聽說如今風水輪流轉,聽說外傭越來越搶手,許多朋友都呻請不到人,請回來的又大模斯樣不怕被炒,反正市場對外傭很渴求。我有位朋友本來請了外傭做家務,因為剛生孩子,就多請一個來照顧孩子,有天照顧孩子的那位要去洗澡,就請做家務的那位先看管孩子一下,誰知對方竟然理直氣壯地說:「No!」朋友氣得半死,又不敢炒了她,覺得自己是肉隨砧板上。
人與人的相處從來不是易事,尤其像香港這麼生活緊迫的社會。西方社會極少聘請外傭,人們有最高工時,下班時間就回家,假期也一定放假,大家總有閒情做家務和照顧孩子,而且那是家庭生活的一部份。當我們怪責外傭偷懶蠢鈍,而不斷向他們抱怨時,不如先來想清楚,怎麼這個社會要搞到許多人八九點才下班,小學生的功課要做到半夜,又怎麼五百萬買層樓,才得那兩個狹小房間,逼得我們要跟外傭像困獸鬥?
說到底,人與人的相處,最緊要還是互相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