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走了。21日星期三凌晨2時。生於1914年，走過坎坷的百年歲月，經歷過戰爭，逃難，兩次婚姻，國內外四處流徙，富貴與貧困，高職與低職，人生起落多次，感情傷痛又療癒，她都堅強接受。她的求生意志與適應能力，想來都難以置信。我曾想過，若由她口述人生故事，我來寫，應該精彩吧。可惜這些年，我自己要寫的東西太多，寫作的「續航力」也慢了，她的故事只好想想而已。
母親美麗（至少兒子眼中），七十多歲還打扮得很雍容。八十歲前她突然中風，生活由絢爛跌入困厄。這二十年受盡生理和心理的折磨，真是沒有快樂過。但她生存意志很強。90歲那年，心血管幾乎全塞了，老是半夜心痛要叫白車，有醫生朋友說可以做通波仔手術，她毫不猶豫就說做。我們不能整天陪她，她自己在電腦上打麻雀機，維持興趣與腦力。年紀越老，親戚朋友也越少。同輩的都走了。真是百年孤寂。幾年前她最寵愛的小兒子（與我同母異父）突然死亡，她好傷心。接着我妻子去世，她困擾了，常擔心姐姐和我，見到我就說要待在家裏，不要出街，不要遠行。我每年去加拿大掃墓，她都擔心，要我給她電話，要我早回。她似乎怕我也像小弟那樣，走得使她猝不及防。
今年三月，我們（姐姐及她子女）帶媽媽去酒樓吃飯，談到十月為她做百年壽慶。兩個多月前同她在外用餐，她胃口很好。但這一個月，她起不了床，受痛疾折磨，我感到她像油盡燈滅一樣迅速凋零了。早日到另一個安詳的世界應是好事吧。只是一個個她活着時候的片段，在腦中閃現，豈能不感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