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球場爛草地風波,各大小傳媒,都找李賢祉評點。
他是香港罕有的草皮專家。沙田馬場、新加坡馬場的綠茵賽道,由他一手鋪成;新機場、中國第一個高爾夫球場,都找他做顧問。
但其實,他是植物學博士。早於七十年代,已與冬青之母胡秀英在哈佛共事。
為追溯植物一萬年來的進化,跑到亞馬遜森林,與毒蛇為伴,採集植物標本。
「唔好睇小一條草,唔係就好似康文署,鬧個國際大笑話」。由宏大的植物進化,到微小的拔草除蟲,走出象牙塔,風中勁草,一樣發光發熱。
記者:呂麗嬋
攝影:梁志永、朱永倫
部份圖片由李賢祉提供
這陣子,中大生物系榮譽高級研究員李賢祉忙得不可開交。上周三,由他權充召集人的「大球場草地專家小組」,就召開首次會議,「我哋唔希望件事過咗就算,康文署係時候要改革。你睇晒草灣球場,一個月踢七十場波,草地仲係好靚,就知今次笑話,係源於官僚作風;康文署仲話逐步將轄下球場,由天然草轉晒人造草,除咗方便管理,真係諗唔到其他理由!」講起康文署,一直彬彬有禮的李賢祉,即時「扯火」。
也難怪他氣上心頭,已屆古稀的李賢祉,是公認草皮博士。草地,從來是他的命根。「做麵包嘅小麥係草,中國人食嘅稻米,都係草,你話緊唔緊要先?」中國以農立國,上世紀的中國學術菁英,都以投身農科,求學報國為榮。五十年代的大陸,深受蘇聯影響,蘇聯有位農業家叫米丘林,將桃駁到李去種,又將北方的農作物,移到南方培育。小學時寫《我的志願》,李賢祉就寫下要做「中國米丘林」的宏願!
可惜,生於動盪年代,他的米丘林未做成,已要走難。「爸爸係蔣介石嘅學生,中央政治大學首屆畢業生,真正嘅天子門生。」成王敗寇,顯赫身份,一夜間,成為負資產。四九年中共上台,李爸爸是最後一批坐軍機,撤離大陸的國民黨將領。「嗰時,喺調景嶺掘地開路嗰個,膊頭隨時都有幾粒星。」避走香港的李爸爸,流落洗衣店工作,定時寄一百幾十回廣州。
深入南美採標本
很早的時候,李賢祉已學識馬死落地行的庶民鬥志。五七年,李賢祉與母親、兩姐及一弟,先後來港,「我哋背景敏感,一直未批,後來內地實行『除三害』(麻雀、老鼠和蒼蠅),全民打麻雀,我嗰時仲係細路仔,誤中流彈,傷及額頭,差啲冇命。」受重傷,引起對荒謬政策的質疑,維穩之下,他與媽媽獲批來港醫病。一場浩劫,竟成就一家團聚,成為他的人生祝福!
「有好多嘢,回頭諗,真係奇妙。五、六十年代,人人生活艱難,我哋嚟香港嗰陣,爸爸已覓得教職,生活改善咗少少,住喺跑馬地一間僭建嘅鋅鐵屋,物質唔充裕,但好快樂。」時年十四的李賢祉,在港插班讀中三,他最記得返學第一天,就被老師「問話」:「李賢祉!你做乜唔着襪?」這個「鄉下仔」忍不住反問:「乜着鞋要着襪㗎咩?」心諗:「喺大陸,朝早大班人做早操,連鞋都冇得着……」
由赤腳到着鞋唔着襪,他的人生,也在進化。「我哋屋企係客家人,相信讀書可以改變命運」,六二年,順利考入中大生物系,當年的新亞書院,校舍還在土瓜灣。在中學教了兩年生物,他就心思思出國讀書。「教書收入好好,但我嗰時嘅心態係:喺中學教書,升到盡都係做校長……自恃後生,好想出去闖吓,結果係點你未必會知,起碼叫做試過走出去,睇吓呢個世界。」
家中經濟依然捉襟見肘,成績超班的李賢祉,外國名牌大學都向他招手,結果,他選了入讀加州大學聖克魯茲分校,理由很簡單:「揀呢間,係因為佢哋津貼晒我全部學費同生活費」。因緣際會,那時,指導他論文的教授,是專研豆科植物進化的國際權威,主修冷門植物學的他,最熟植物分類,順理成章,被派往中、南美洲找標本,挖千年琥珀,成為研究團隊入面唯一的華人。
「機會難得,冇諗過危唔危險,心口掛個勇字,臨行前,要打黃疸症防疫針,發冷發燒,好辛苦。」六十年代末的南美洲,仍是人迹罕見的不毛之地。架着眼鏡、像個文弱書生的他,變身奪寶奇兵的夏里遜福,走進原始森林,一待,就九個月,「跑遍巴西、委內瑞拉、墨西哥、玻利維亞和秘魯,由熱帶雨林走到沙漠。」那年,他才二十五歲。在學術殿堂,誤打誤撞,行出康莊的第一步。
「個研究中心建喺叢林,離地十幾呎,我一去到,已見屋下面有三隻死狗,都係俾毒蛇咬死……要出去,隨身要帶五支血清,一俾毒蛇咬到,就自己打入體內自救。啲水全部要消毒,𠵱家啲人話飲水有氯氣對身體唔好,嗰時我哋個個喺樽水放幾粒氯丸,一打開,就有一陣煙霧飛出嚟。」在美國的七年間,他合共發表了十二篇論文,刊於國際期刊。那些年,成績驕人。
躊躇滿志,在哈佛完成後博士研究,一九七五年,卻碰上美國石油禁運,百業蕭條,全球削教職,帶着太太和一歲的兒子回流香港,港府宣佈削百分之十四大學教育經費,生物系首當其衝。寒窗苦讀多年,走進死胡同,「打開報紙,我讀嗰科,相關職位有三份:一份嘉道理農場,一份喺太古城做園林經理,一份喺粉嶺高爾夫球會做Head Greens Keeper。」
「前兩份大致知做咩,最後一份反而唔清楚,心諗不如就試吓。」所謂Greens Keeper,其實是英國傳統的叫法,即是草皮護理員,日常工作就是種種草、除除蟲,為工人編更,當然毋須請讀植物進化的博士去做,「嗰時應徵,唔敢話自己有博士學位,怕人哋唔敢請。」走出象牙塔,現實逼人,無暇悲秋,已要投入新生活,「嗰時仲住緊北角村,每朝早坐六點鐘頭班船去紅磡,再轉頭班火車到上水,之後仲要轉程小巴,先可以趕到八點前返到球場。」
跑道成為實驗室
由零開始,他想起老父由國民黨將領,走到洗衣店工作的心情。一咬牙,頭也不回。「要養妻活兒,冇辦法」。興趣,在他眼中,反而可以培養:「十年寒窗苦讀,點會冇感慨?但緬懷過去冇意思,不如面對現實。喺哈佛做研究生,都要輪流喺亞特諾植物園當值,對園林管理叫做有啲認識,況且,我向嚟鍾意花花草草,只係轉咗個地點,邊學邊做。」
人生的際遇,總是出人意表。部份高爾夫球會會員,亦是馬會董事,七六年,賽馬會向政府成功申請興建沙田新馬場,計劃興建一條世界一流跑道。在球會工作僅一年,有人推薦他,高薪挖角。「𠵱家回想,佢哋喺高爾夫球場,原來一直都有留意我嘅工作。」摸着石頭過河,怎想到,竟成就了一片新天?
「以前純科學研究,離開校園,就係科學與實踐結合。」高爾夫球對草地的要求,必須平滑,球以直線向前滾動,果嶺上的草地,更只有四至五毫米,平滑如絲;馬場的跑道,草長則達七十至八十毫米,足以承受馬匹千磅以上的體重;就是草的品種,也要嚴選,「先建實驗跑道,試種七類草,睇吓邊種最適合。」尋尋覓覓,他的實驗室猶在,只是由哈佛、由亞馬遜,轉到綠草如茵的跑道。未到終點,未知勝負。
「命運也許不能自決,但我相信,路係要自己行出嚟,唔好咁快認輸。」四季的差異、頻繁的賽程,無損一片綠。新加坡馬會邀請李賢祉過檔,大型基建落成,機會接踵而來。「三、四年前,有個科大生物系畢業生自殺,覺得讀咗咁多書,要賣電話為業,鬱鬱寡歡……之後我返過去中大,同我啲學弟講,讀嗰科,有時唔一定要做嗰科嘅嘢,我,就係一個最好嘅例子。」
人生的下半場,他種出如茵綠草,也種出了事業出路。「唔好睇小一條草,生命力,隨時強過好多人。」風中勁草,誰說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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