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上一次大規模在戲院看小津,幾乎二十年前的事了,那個夏季第九區的Max Linder大鑼大鼓重新發行八部他的彩色作品,地點雖然不很就腳,還是上班一樣天天依時依候跑去看。今年零零丁丁選映三部,既沒有巧立名目,也沒有刻意宣傳,反正不愁新知舊雨不來。《東京物語》因為次次看都淚流成河,老骨頭動奢侈的感情特別傷身,為健康着想可免則免,反而着緊久違的《一人息子》和《秋刀魚之味》。想不到前者開映不夠五分鐘,不計介紹紡織廠環境的一組鏡頭,嚴格來說第一場戲尚未演完,不爭氣的眼淚就汩汩汩決堤:家貧的小童渴望唸書,做牛做馬的寡母實在負擔不起學費,正慶幸兒子聽教聽話,不堅持繼續學業,笠智眾飾演的年青教師忽然到訪,恭喜好媽媽作出明智抉擇,供獨生子升上中學。她怔了一怔,唯唯諾諾打恭作揖,多謝關照感激提攜,送走老師後馬上大發雷霆,責備小畜牲先斬後奏,明知家無隔宿之糧,還高調宣揚書照讀學照返。
類似的情節,五十年代港產粵語片並不少見,沒有吃過捉襟見肘之苦的我從來都無動於衷,以往看小津這部早期有聲片,也一直拈花微笑作壁上觀。但是這次不知道為什麼,深深被輟學的危機觸動,劇中人的窮困帶來一種切膚之痛,簡直騎劫了別人的體驗,強行植入毫無事實根據的偽記憶。又或者,這就是傳說中的「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演戲下去,含辛茹苦培養的美夢徹底幻滅了,兒子並沒有成大器,營營役役過着大都會工蟻的卑微生活,毫無鬥志不思進取。懊悔也好,聳聳肩也好,時間就這樣涓涓流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