蘋果樹下:回憶起了往昔 - 張怡微

蘋果樹下:回憶起了往昔 - 張怡微

「他的愛情生活是由一連串和自己不喜歡的女人的短暫艷遇及由少量自己愛慕的無法實現的愛情故事組成的……瑪麗看起來屬於第三類情況,這是一個他尚未遇見過的女人。」馬丁.蘇特在他的長篇《愛情謊言》《Lila, Lila》中寫道。令人不禁想到同以「瑪麗」為初戀女神的納博科夫。在處女作《瑪麗》的扉頁上,納博科夫援引普希金的詩句──「回憶起了往昔,令人神魂顛倒的愛」。
不知馬丁.蘇特是不是看過那部發生在柏林一家小小的膳食公寓中的愛情小說,但這位目前瑞士最炙手可熱的德語作家,早已數次獲得電影導演的垂青,將他的小說改編成電影。甚至,就連《愛情謊言》的故事本身,早在二零零九年就已有同名電影上映,去年被《妙筆生花》(The Words)搬演重敘,莫名其妙又紅一遍。一部意外發現的小說舊稿,一位熱愛寫作的落魄侍應生,憑借冒名頂替,獲得了聲名與愛情。自稱是小說原作者的老人出現,將這一切看似意外的美好都籠罩疑雲,他開始安排作家的生活,像帶着上帝面具的魔鬼。而後,猜疑、不安,甚至各種人性之惡如約而至,仿佛是那部小說舊稿故意設下的圈套。
好的愛情故事,不知為什麼,總是多少帶有一點教化作用。就像我們熟悉的童話《海的女兒》,以巨大的疼痛與隱忍,包容着他人的木然與欺騙,克服自我犧牲的傷害。用它來象徵愛情,人們可以說出很多真善美的道理來,但最終的結果,卻是化作泡沫,什麼都得不到。一點教化,換來一點淒美,美其名曰命中注定的遺憾,事實上只有失敗者才會這樣說。這本身的敘述姿儀就牽動了讀者的同情,像聽衰敗的老人一再講述一生中失去。
馬丁.蘇特是通過簡化的紋心結構來敘述這個簡單的愛情陰謀,書中書裏的另一個故事,同樣是毀滅式的愛,石破天驚的成為了暢銷作品。而帶有諷刺意味的是,馬丁.蘇特設計評論家們的盛讚辭卻只是「男童尿布小說的終結」。朗誦會辦過一年多,仍有歐巴桑揪着一些字句要聽「作者」朗讀,哭哭啼啼。這種膩煩本身就宛若鏡像中愛情的進程,由極致的偶然落入厭倦的泰然。馬丁.蘇特寫道:「這便是充滿重重障礙的愛情的開始……他們永遠無法安安靜靜地生活在一起。」一個靠愛情小說獲得愛情的作家的愛情,最終毀於愛情小說的過度暢銷,而這種毀滅卻促使一個撒謊精終於坐到打字機前開始寫作自己的失去。像紀德在《梵蒂岡地窖》中寫,一個人反抗屈辱的命運,往往不會發現自己初期的騷動。只有依靠愛情,內心的反抗才會揭示出來。
小說似乎在說對待愛情要誠實,但瑪麗愛上「寫那本書的人」,卻也帶有虛無色彩,她似乎並不是愛作家本人,她連自己愛什麼都分不清楚。而作家歷經「內心的反抗」,究竟會不會重獲愛情,似乎也不一定。但愛情教人反省、教人深思熟慮,這並非易事,是一種淒美的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