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旬這個禮拜，是巴黎全年最靜的時段，羅浮宮香榭麗舍老佛爺那些遊客區當然還是熱鬧的，但住宅區就天天都像星期日，要不是連狗也隨主人度假去了，下午一定可以遠遠聽見牠們放屁。我因為這幾個月忙於東奔西跑，不是飛去米可諾斯曬太陽就是在東京追星，完全荒廢了「電影事業」，正好趁四野無人惡補一番，新歡舊愛左擁右抱。你可能不知道，法國觀眾非常熱衷淘古井，第五區和第六區的小戲院，本來便由年初一至年三十晚都樂此不疲放映陳年老片，夏季更變本加厲，大部份還每天換節目，好此道者簡直分身不暇。其實很多影片已經擁有光碟，不過無端白事不會有動力找來看，而且坐在陌生人群中仰望銀幕，的確和躲在獨家村孤芳自賞大大不同──未必有意響應網絡世界盛行的「分享」，比較接近參與熟極而流的宗教儀式，最好的時候彷彿目睹神祗顯靈，從黑暗空間回到千瘡百孔的現實，不厭其苦其煩，心平氣和狠狠活下去。
今天下午看的是小津安二郎的《秋刀魚之味》──此片出了國門那條海鮮忽然無影無蹤，在英語世界叫《秋天一個下午》，法國人則稱它為《清酒之味》，反正戲裏根本提都沒提什麼秋刀魚冬刀魚，想翻案也無從下手。拍於一九六三年，也是小津逝世的一年，不說不知道，剛剛過了半個世紀。我十六七歲第一次看，只忍受了約莫二十分鐘便落荒而逃，一點不懂得欣賞精緻玲瓏的構圖，遑論藏在畫面下細細碎碎的情感。諺語說有好的開始就是成功了一半，壞的起步有種見過鬼怕黑效應，久久不能平復恐懼，驚青的我不出十載居然茅塞頓開，真是上天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