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有孔明「舌戰群儒」,今之倪匡亦然,上世紀八十年代末,在作家協會「辯誣」會上,一人力抗文化界諸名士,過程慷慨激昂,當年躬逢其盛的我,迄今未忘。為啥會有這場聲勢浩大的辯誣大會?那得效李翰祥「細說從頭」!八七年哈公有感香港的「爬格子動物」長時期為文化老闆所欺,憤然呼籲同行起來搞一個組織,向老闆們爭取福利,初名「爬格子動物會」,後因名稱過於兒嬉,幾經商議,定名「香港作家協會」。哈公既為發起人,順理成章被奉為會長,可惜其時已罹惡疾,力不從心,於是便由倪匡上陣。倪匡當會長,並非「眾望所歸」,不少自詡純文學界的會員,不屑倪匡是通俗作家,暗裏推許當時《明報》月刊總編輯胡菊人,只是胡菊人跟倪匡是好朋友,不便刻意競爭,倪匡就在一班擁戴他的會員支持下,登上主席之位,這就埋下了日後「作協」分裂的導火綫。
「作協」成立慶典,在銅鑼灣「富豪」酒店禮堂舉行,主禮者是政務司曹廣榮,可見「作協」當年的地位。這之後,「作協」在倪匡的主導下,發展成一個開心團體,一眾會員每到週末,都會跑上洛克道的會所坐坐,聊天喝酒,相傾肝鬲,無所顧忌。在倪匡言,「作協」不外是一個歡樂家庭,眾人聚在一起「白相白相」,不涉利害,更不談政治。然而,也有會員有自己的想法──處心積慮要分拆「作協」,有心窺伺,機會來了,有人查看「作協」賬簿,發現有「問題」,就慫恿秘書楊小姐到「廉政公署」投訴有人貪污,矛頭直指管賬的幹事長譚仲夏。譚仲夏被「廉記」請去飲咖啡,面對八方刺來的尖矛,老譚喊寃,唯一的拆解方法,就是請倪匡來抵擋。那時候倪匡正患膽石,在家養病,請他出山,談何容易,可「辯誣」大會舉行在即,沒有倪匡,譚老幹倒下事小,整個「作協」也會崩坍,為了公義,我陪着老譚走訪倪匡。好個倪匡一聽來龍去脈,便說「我不相信譚老幹貪污,小葉!那天我一定出席。」
「辯誣」大會在會所舉行,胡菊人、黃維樑、張文達、馬龍一眾巨頭分別列席。倪匡單挑上陣,一手摸着右腹,一手拿着酒壺,聽半句,喝半口,說一句,喝一口。反對派紛紛指責老譚貪污,一片喧嘩。倪匡終𣎴耐,張口直說:「譚仲夏的事,我都知道了,賬面出現幾塊錢的差錯,怎能說是貪污?我倪匡用人格保證,老譚不會貪污,今天這個會也就不用再開下去了!」刮啦鬆脆幾句話,把反對派聽呆了,帶頭的一位女作家,光瞪眼,望向胡菊人乞憐!胡菊人說話了:「這件事不是錢額大小的事,即便只有一圓差異,也是貪污。」此言一出,倪匡火了,朗聲說:「菊人!我跟你是好朋友,你怎麼這麼不懂世情,『作協』是個嘻嘻哈哈好白相的團體,沒什麼微言大義,千萬別弄得像共產黨那種批鬥大會,我說老譚沒貪污,你們不同意,那就是不同意我,沒啥好說的,散──會──。」末後「散會」兩字,裂帛穿雲,鬨堂震盪,眾人噤若寒蟬,不歡而散。嗣後,反對派紛紛退會,另組新會頡頏,「作協」元氣大傷。九三年,倪匡移民,會長另由他人出任,大唱「樣板戲」,至此,「作協」沉痾難癒,終至無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