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莉那個藏在《清夜錄》的祖父,令我想起《怨女》的九老太爺──應該不是根據同一原型,外形當然也不相似,基讀者自作聰明拉關係,無非因為張愛玲替他們塗上了或濃或淡的粉紅色。銀娣的惡家姑去世後三兄弟分身家,敦請德高望重的長輩出來鎮場,最有話事權的是已故家公唯一的親弟弟:「他生得瘦小,一張白淨的孩兒面,沒有一點鬍子渣子,真看不出是五十多歲的人,偏着身子坐在太師椅上,就像是過年過節小輩來磕頭,他不得已,坐在那裏『受頭』的那副神氣。」「壽頭」年齡看不出,我倒神經質地看出他大概是同道中人,斜簽着身的坐姿是出賣個人秘密的二五仔,而且皮光肉滑的娃娃臉,十八廿二的時候不會不是老太太們誇讚的「斯斯文文白白淨淨」,上一代心照不宣的男同志代名詞。別笑我狗眼看人低,依賴近乎僵化的類型對號入座,中國民間確實流行這款基佬,迄今中環柴灣尖沙咀,仍然時不時飄過一陣前清遺老的暗香。
所以翻到下一章,敗家精三爺摸上門企圖番撻二嫂,為了討她歡心誇她那天把九老太爺氣得半死不活,順手爆陰私說老前輩有斷袖之癖,素來喜歡認叻的我禁不住面有得色(不是「德色」)高呼Bingo。嗱嗱嗱,可不是我狼心狗肺冤枉直人,你聽聽見慣大場面的花花公子怎麼說:「他老人家笑話就多了。那回辦小報捧戲子,得罪了打對台的旦角,人家有人撐腰,叫人打報館,編輯也挨打,老太爺嚇得一年多沒敢出去。」消息不會假──三爺自己也有粉墨登場的朋友,「家裏請客不能叫堂差,一問傭人,說是叫了幾個小旦來陪酒,倒也還不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