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鏗:飄逝的玫瑰 - 傅鏗

傅鏗:飄逝的玫瑰 - 傅鏗

一九六八年夏天,意大利知名學者安伯托.埃柯(Umberto Eco)讀了一個中世紀僧侶的回憶錄,多年後他根據其敍事線索寫了一部歷史偵探小說《玫瑰的名字》,於一九八○年出版。故事發生在一三二七年,意大利北部山區的一個聖本尼迪克修道院裏出現了一起殺人案。一位聖芳濟格的修士威廉帶着一個見習僧阿德索被神聖羅馬皇帝派來調查案情。回憶錄作者和小說敍事者即是這位見習僧。威廉是一位見解獨立,並善於理性邏輯推理的智者。在他們到達修道院後,又一連出現了幾起謀殺案,終於驚動了宗教裁判所。威廉闖入一個迷宮一般的圖書館,發現這一連串的謀殺都與一本希臘文的書有關。宗教裁判官想以抓巫婆的審批了事,而威廉則指明那些被謀殺者都是在探尋那本希臘文著作時中毒身亡。最後謎底水露石出,那本希臘文孤本是亞里斯多德寫的《論喜劇》,盲人圖書館長佐治害怕信徒在大笑中顛覆基督教信仰,因而在那本經典中塗上了毒藥。
小說的主題是倡導對異議和異己的寬容,同時也讓人回味到用赤裸的話語權踐踏人的自由和尊嚴之年代的殘忍和凶險。書頁中放毒的細節在《金瓶梅》和大仲馬的歷史小說《瑪格麗特王后》中也有,迷宮和盲人圖書館長的形象則取自於作者心愛的阿根廷作家博爾赫斯。《玫瑰的名字》被稱作一部後現代小說,博學的作者試圖印證「文本無窮地參照其他文本」的後現代命題。
透過撲朔離迷的敍事,小說顯現了鍾情於哥特式古怪離奇的神秘風格;作者也善於運用符號學的象徵和哲學辯論來體現威廉的人生智慧,以及世事的詭譎與險惡。書名中的玫瑰便是「世界這本攤開的大書」中的一個象徵。在小說的後記中,埃柯說到,他的書名受到了十二世紀一位本尼迪克教士伯納德的一首詩的壠發。伯納德的詩句頗像中國古代的憑弔古迹的傷懷之作:「往昔的輝煌/聞名一時的城郭,可愛的君王/一切都墜入了虛無/昔日的玫瑰只留下其名字/我們所擁有的不過是空洞的名稱。」在小說中,飄落的玫瑰可以是象徵現已永遠遺失的亞里斯多德的《論喜劇》,或是整座被館長縱火燒毀的精緻典雅的迷宮式圖書館,或是那位與敍事者有過一夜情,但沒有留下名字的農村姑娘。
敍事者對那位街頭姑娘深情地述說道:「那就好像──正如整個世界就像上帝親手所寫成的一本書,書裏每件事物都對我們說着創造者的無限慈愛,每樣生物都是生命和死亡的描述及鏡子,最卑微的玫瑰變成了塵世進展的裝飾──換言之,萬事萬物都蘊含着我曾在廚房的陰影中驚鴻一瞥的那張臉。」(譯文出版社中譯本,第二十五章)
後記開篇埃柯還引了一位墨西哥抒情詩人克魯茲(Juana Inés de la Cruz,1651-1695)的一首詩,原詩流露了萬物輪迴,生命無常的感慨:「紅玫瑰在草地盛開,/驕傲地展現自己的嬌美/沐浴在深紅色的大海:/沉浸於一片芬芳。/然而正因你如此艶麗,/不久便會傷心悲戚。」驚鴻一瞥的玫瑰只沉澱於歷史的記憶之中,在倒流的時光中如幻如真。然而「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飄逝的玫瑰在適合的時機又會破土而開,猶若輪迴轉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