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要訪問台灣視障歌手蕭煌奇,顧城的詩歌「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馬上浮現於腦海。蕭煌奇與顧城的經歷及性格迥異,必然要混為一談的話,大抵只有一個共通點,那就是上天沒有給予他們選擇的餘地。視障不等於眼前一片黑,「我的世界沒有黑色。」蕭煌奇堅定地說。事實上,蕭煌奇雖然看不見,但他眼前的景象只是似有一片煙霧瀰漫掩蓋着,彷彿是未被掀開的簾,使他期待總有一天能見光明。
撰文:王世欣 攝影:蔡家輝
無法隱瞞的盲目
蕭煌奇在十五歲之前其實看得見這個世界,每天放學都會飛奔到籃球場。天生患上白內障而全盲,蕭煌奇在四歲時動了手術,恢復了大部份視力,如常人無異,誰知在高中一年級一個下午,同學拋過來的籃球忽然成了一個霧點,越飄越近,卻越變越小,驚慌之下他下意識只敢閃躲。就在這無預警的情況下,他再度失去視力。多年後的今天,蕭煌奇形容自己已經無法想像當初那種痛苦,如果打個比喻:「就是把一個人放在山野,四邊都是斷崖,要踏出任何一步都動魄驚心,害怕、無助、抗拒,無法接受自己變成這樣。」
無法接受,一開始甚至奢望只要揉一下眼睛便會好轉,然而天父並未體恤好人,到他張開眼無明燈指引。其實失去視力絕不是罪,受傷也不可恥,但人類容易受好勝逞強牽絆,蕭煌奇承認他一開始只想逃避。無法面對這個極壞的事實,他甚至沒有向身邊人透露,包括家人朋友。有人說過「咳嗽、貧窮和愛是無法隱瞞的」,其實盲目也不例外。蕭煌奇雖然強裝自己無異樣,但很快就被學校老師察覺到他老是跌跌撞撞。老師向他如實告之,其實看不見並不可怕,你以後都是這樣子了,你要面對,別要活在怨天尤人中。道理一點也不難理解,只視乎聽者是否願意接收道理罷。「當時心想實在也無法不面對了。其實人類很會為自己找出路,正如你遇到一個絕境,總會有辦法令自己從絕境逃出。」
上天無情地關掉了他的一扇窗,還好他為痛苦找到出口,為自己開了一扇門,於是屋子逐漸回復光明。痛苦的出口是音樂,無法再打籃球就抱着結他到學校天台唱歌吧。「唱歌使我真正放鬆心情,把不愉快都宣洩掉。我同時不斷的學習及肯定自己,就多了一些力量生存下去。」蕭煌奇開始學習盲人的生活技能,學用手杖過馬路。慢慢地就學會了辨聲,摸索從學校到家的一段路。「走到這一步,感覺上生活已經有點不一樣。本來寸步難行,動彈不得,慢慢就有辦法開始行走在想去的路上。」逃避既避不過,惟有摸索着向前行,從逃避,沉澱到面對,花了他三年時間,不短也不長,視乎與甚麼作對比。
看不見也不算悲慘
曾經擁有過視力才失明,這個落差彷彿比從來沒有視力殘忍得多。蕭煌奇苦笑後,用「至少」去解釋這些生命中的無可奈何。「至少,有很多事情我已做過,已見過,打過籃球,玩過柔道,看過風景。如果從來沒有視力,那麼我連『至少』也沒有。看得見固然是一件幸福的事情,看不見也沒有關係。」看不見是悲慘嗎?視力健全的人偶爾內心盲目也不見得自知吧。
至少失去視力造就了《你是我的眼》。「寫作這首歌的時候,覺得自己是一個渺小的人,不知道未來會有甚麼作為。」其實在林宥嘉唱紅《你是我的眼》之前,蕭煌奇只是一個渺小的歌手。「2002年《你是我的眼》發行時,沒有引起傳媒的注目,我連經理人也沒有。直至2007年的一個晚上,很多朋友打電話給我,說林宥嘉唱了這首歌而且得了滿分!之後的每一個禮拜,我都在台灣各地唱着原汁原味的《你是我的眼》,表演邀約不斷,我感覺自己像中樂透彩券一樣幸運!」
就似近期《星夢傳奇》使鄭俊弘彈起一般,蕭煌奇很快便引起了傳媒與觀眾的興趣。當初自己寄出的Demo歌總是石沉大海,如今唱片公司卻主動來敲門,一窩蜂地要求蕭煌奇創作另一首《你是我的眼》或《沒那麼簡單》,突如其來的名氣與青睞令他興奮不已,又不禁覺得世事好不現實。「在2002年至2007年這五年間,我自資出唱片獨力做宣傳,對比起之後透過傳媒而引起的名氣,當然覺得納悶。所以,我總是提醒自己無論是否能踏上舞台,都要銘記不要太現實,不要自以為是,別要忘本。而其實一首歌只能被一個人擁有而已,很多事情是無法複製的。」
誰是我的眼
歌曲及很多事情是無法複製的,但情懷可引起各種人的共鳴。不解溫柔的朋友在打麻雀時會高歌《你是我的眼》,我則急於相信《你是我的眼》是一首情歌,「你」肯定是愛人,「帶我領略四季的變換,帶我閱讀浩瀚的書海,帶我穿越擁擠的人潮」。對於蕭煌奇而言,它不止是一首歌頌愛情的美言,「你」是女朋友,與他分享花朵的模樣;「你」也是當年每天騎着電單車載他前往民歌餐廳駐唱的姐姐;「你」同時是對兒子永不放棄,不斷訪尋醫眼名方的媽媽。「我也許自我放棄過,但其他人卻沒有放棄我。這些『你』幫我看了這個世界,讓我知道了世界更多的部份,看見了更多未來。」未來會是怎樣?「人應該對未來充滿期望,雖然期望不一定能達到;但只要想到未來科技會進步,自己能再看得到這個世界,心裏就有一股溫暖,就會有努力的動力,想把音樂做到更好,賺更多錢。其實不一定能用錢換到一雙眼睛或一條視神經,但『至少』我有為自己努力過。」
蕭煌奇的努力不只表現在音樂上,他的另一個身份是國家柔道運動員代表。1996年蕭煌奇代表台灣到亞特蘭大參加殘障奧運時,正值他最親的阿嬤(祖母)病入膏肓,他知道自己去參賽的話將無法陪阿嬤走最後一程,結果他還是堅強地選擇了參賽。回台哥哥來接機,第一句話就是阿嬤等不及了。「自此這成了一種永恒的遺憾,阿嬤永遠不會知道我是否得到好成績。」也許遺憾的意義就是激發創作,經歷過人生遺憾,他又創作出另一首台灣人家喻戶曉的台語歌《阿嬤的話》,而這首歌甚至被納入台灣的母語課程教材。
盲人也可有夢想
「現在我已站穩腳步,不需顧慮太多現實因素,我開始放膽去做令自己開心的事,例如公益活動。」蕭煌奇將會於八月在香港參與由視障人士參與管理,完全在黑暗中進行的聲演會《暗中作樂2013》,活動的門票收益扣除開支將全數撥捐黑暗中對話(香港)基金會。「我希望能在香港看見與我一樣的視障歌手,盲人也可以追求夢想,而不是只能從事盲人按摩,畢竟那只是一種基本而非夢想。我希望其他的盲人與我一樣幸運,至少要有追求夢想的機會。」
香港現已沒有盲人歌手,學校也不會教《葡萄成熟時》。我惟有學他用「至少」去解套,至少我們有陳奕迅。有否覺得蕭煌奇現在的髮型以至長相都有點陳奕迅的影子?蕭煌奇坦承自己很欣賞陳奕迅。「他的音樂有內容,有內涵,應該與他的生活歷練有關,所以唱出來感覺很真實。有些人的聲音唱出來沒有賣弄技巧,但是唱出來就是很貼切,就算唱一首很簡單的歌,聽者接收的感覺都很深刻。」至少最後我明白蕭煌奇尋找光明的方法之一就是相信所有生活歷練都會為人增添實力。
後記
我直接問蕭煌奇為何他這麼樂觀,他也沒有轉彎抹角:「不然可以怎樣?你看得見可以選擇做記者或其他工作,但我沒有辦法選擇。」失去視力、失去選擇,可令一個人更專心、更敏銳、更知足、更勇敢。對於有選擇的人而言,或許要失去與視力同等重要的珍寶,才能體會只有黑色的世界。
Make-up:Tiffany Fong@26 Production
Hair:Roy Yan@Chin.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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