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日，當數以萬計香港人冒着風雨浩浩蕩蕩上街聲討香港政府時，小章靜悄悄地再度入住醫院。香港人是為生活喘不過氣而憤怒上街，小章是真實地喘不過氣。香港人仍可以站起來，小章已不能夠。
她曾多次因後期肺癌而進出醫院（見6月23日專欄）。醫生亦早已竭盡所能，打從去年8月小章已停止治療，但為了見證女兒3月的婚禮，她勇敢地活下去，當3月過去她便說要等兒子明年結婚。
進院已是常事，只是這天跟過往不同，不但是氣喘，小章也顯得十分疲倦，因肺積水加上雙肺受腫瘤破壞原故，她不能正常地平躺床上，睡覺時要90。直坐才能維持呼吸，為此她已多天沒有熟睡。
見面時她即握着醫生手道：「莫醫生，很辛苦，要幫我，幫我。」跑步者絕對明白氣喘之苦，而小章就像跑着一場永無止境的馬拉松，跑步者停下來便可以解決痛苦，而幫助小章惟有靠藥物。醫生第一時間加送氧氣，再跟護士說：「Dexamethasone十毫克，Stat（立即）。」另外用上幾種不同手段才把血氧含量提高，可惜這樣只能減少部份痛苦。
家人帶着盼望眼神跟醫生對話，當然是希望跟往日一般把肺水抽走便可以安然回家，但醫生未能樂觀。惟有說：「情況不太好，我們已到達重要關頭，選擇一是繼續多做點工夫維持呼吸狀態，但能買得時間不多，選擇二是多給嗎啡減少痛苦。」家人顯得徬徨道：「她女兒已回美國，等得及嗎？」醫生想一想才答道：「很難估計，但最重要還是小章。」
7月2日，天空已放晴。抽取肺水後仍未能改善情況，醫生坐在床邊，小章很虛弱不能開聲說話，她示意醫生坐近，然後雙臂抱着醫生，輕聲在耳邊說：「你要守諾言。」醫生也輕輕拍着她背說：「一定會，我一定會。」小章的指示很清楚，她曾多次說明離開時要安睡不要受苦，醫生也清楚答應，有能力便要讓她睡着，並要平躺舒服地安睡着。
7月3日，小章離開了，等不及女兒回來便已離開了。
當死亡來臨，誰也等不及。
莫樹錦
中文大學臨床腫瘤學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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