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最神奇的香港報紙,莫若《天天日報》(下稱《天天》),前後六度易主,從光芒燦爛至日落殘暉,終致隱去,消失報壇裏。我跟《天天》的關係發生得很早,六七年香港暴動,播音皇帝林彬被暴徒燒死車廂,人神共憤,我以一個高中生身份,奮而為文,投了一篇題曰「地慘天愁怒滿懷」的文章到《天天》的「學生園地」,隨即刋出,編者沈彬在文末按語云「沈西城同學!我很欣賞你的文章,希望你日後多投稿。」我受到鼓勵,寫作更勤。《天天》一九六○年十一月一日創刊,本屬韋氏家族,韋基澤督印,韋八哥基舜主政,陸海安任老總,為求跟其他大報競爭,《天天》率先採用柯式印刷,是香港第一家彩色報章,獨特、別緻,一紙風行,成為香港第三大報紙。只是彩色印刷成本高昂,廣告收入支撐不來,七十年代中期以降,《天天》銷路竟由十萬份跌至一萬份。這還了得?百蘭尼大學經濟學碩士韋基舜壯士斷臂,遂以一百六十萬港元賣給了「妙麗」集團的劉天就。
那時,電台有一句流行廣告口號:「妙麗手袋,天天新款!」沒錯,劉天就就是「妙麗」手袋的老闆,他沒做過報紙,卻善用人,雇了原《天天》廣告部經理韋建邦擔任主管。韋建邦亦韋姓,外間不少人以為他是韋氏家族的人,其實這純屬美麗的誤會,韋建邦跟韋基舜並沒有絲毫親戚關係。韋建邦是一個奇才,嗜賭又精於賭,愛玩十三張和沙蟹,在一場「啤局」中贏了「吳興記」老闆吳中興一筆巨款,事後吳中興懷疑韋建邦出千,拒絕璧還賭賬,雙方鬧了起來,幸獲有關人士斡旋,事件平息。這件事我一直存疑,八二年,我由關文鎮引介到《天天》報館拜訪韋建邦,攀談中提起這件事,韋建邦哈哈笑:「我跟吳老闆是老朋友,怎會出千!事實是那天他喝了點酒,太興奮,膽子大了,死命跟,才會輸大錢。」後來,我進了《天天》在鰂魚涌「康和」大厦的「出版部」工作,一層樓,分幾個部門,我負責《奇艷錄》的編輯工作。《奇艷錄》是獵奇性質的書,銷路有四五萬份,韋建邦並不放在心上,全神貫注的僅是《天天日報》和《龍虎豹》。
《天天日報》在韋建邦七七年接手後,銳意改革,一改舊風,多圖少文,港聞走偏鋒,主攻「馬經」、「娛樂」。當年,《天天》馬經十分有名,貼士水準高,輔以馬圈秘聞,逢跑馬日,一早售罄。這樣,《天天》就由一萬份慢慢回升,僅兩年,到七九年,銷路已達八萬份,賺錢。到八一年,又升一萬至九萬,逼近十萬大關。韋建邦幹勁十足,每夜坐鎮報館,與眾編輯一起商議,還自己看大版。他豪情勝概,揚言報紙每升五千,編輯人人有獎,重賞底下,《天天》員工個個都是勇夫,戮力拚搏,到八二年,《天天》銷路已逾十萬。如果《天天》一直這樣走下去,我看不出五年必可打垮《星島》和《成報》,可惜就在這時候,劉天就陷入財困,逼得將《天天》股權賣與愛國商人何世柱。韋建邦因股權和立場問題談不攏,八四年憤而離《天天》,自創《今天日報》。叱咤一時的《天天》,旋即江河日下,一落千丈。何世柱之後,《天天》又經歷了黃玉郎、胡仙、金網和電宇時代,銷路跌破一萬,無法挽天,最終走向滅亡之路,二○○○年九月七日壽終正寢。風雨天天四十年,聞者痛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