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溫老大《入獄指南:親愛的,別怕》──
親愛的,這本奇書當然只有在中國大陸以外才買得到。香港出版的。
作者東台山人,從書中簡介知道原來那就是溫普林!溫普林,人稱「老大」,上世紀八十年代末橫空出世於北京實驗影像、前衛藝文大圈,中國「當代藝術」孵化期重要策動者兼紀錄者、藏地文化藏傳佛教的遊吟作家、名嘴、妙筆、黃花城長城腳下東台鎮「溫家堡」堡門常開的主人、一眾另類文藝後進們熱烈愛戴的北京神人。老大,吾友也。
一看到是他這一號,就知道有得樂了。老大說話了、動筆了,那必然大有看頭,知性感性娛樂性色香味都不會缺,更何況這次寫的是他自己在北京坐牢。
老大什麼奇了怪的事沒遇著過,損一點說,真的是只差坐牢,履歷上稍嫌美中不足。果然,趁近年天朝維穩大潮預算增加,連坐牢也給他攤上了。
那已經是2011年春天的事。彼時北非茉莉花革命如火如荼,中國維穩產業界如臨大敵,無事找事、小事化大要把維穩做大做實,別說《茉莉花》不讓唱,連京郊花農種的茉莉花都不許出棚上市賣,這可把北京宋莊的一批勇字當頭的少壯派行為藝術家逗惹得實在按捺不住了。江山代有才人出,一個要比一個狠,他們決定以花為名搞一個公開的行為藝術誓師展,哪怕求仁得仁,為花獻身、為花成為國家的專政對象。這群後進藝術先鋒找到了老大,這種情形下老大能不出手,能不為了中國當代藝術的真正反叛精神的薪火相傳,掏點贊助費,掛個學術策展之名、說幾句鼓勵之類的話嗎?於是被逮個正著,以尋滋罪,就是尋釁滋事罪名,關了一個多月。
一個多月後,老大也沒經過正式過堂提控就被放出來了。這叫什麼名堂?這叫中國法制,不叫進監獄,而是一種同樣令人鬱悶的囚錮:蹲看守所。一個多月在看守所,與外界隔絕,不上法庭,不見律師,不准保釋,連家人都不能探訪,被失蹤了。過來人說,這比正式進監獄難受。
幸運的是,老大蹲的是全國看守所的示範單位:北京通州看守所,「通看」。
究竟中國最文明的看守所有多文明?二十個「在押人員」共處一號的集體生活是怎麼過的、吃喝拉撒睡是怎麼安排的?如何讓牢頭獄霸、「大板兒」、「二板兒」接受你,少吃苦頭?如何應對預審提問並且保持說真話的尊嚴?當然還有如何宣洩性需求?
這一切,老大在書中都有超鬼馬的寫真,讓大家忍俊不禁如同身歷其境窺看真人秀。老大替號中人物一一造像,也情不自禁,順便自爆自家私房黑材料:一個愛看書的流氓無產、政治異見、視覺行為語言藝術家的成長。老大到底行走江湖與廟堂多年,穿越仙魔非常道,身心靈都強大,世情更舉一反三,故在書中常額外慷慨奉送硬漢式心靈調侃雞湯、創意醒世黃詩及參悟人生儒釋道定驚丸,包保讓你消暑解渴、正氣壯膽定驚,萬事淡定無有怕,值得每一個沒有在大陸坐過牢但不表示將來沒有機會坐牢的廣大讀者捧讀。親,你不會失望。
(按:陳冠中是2013年香港書展年度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