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屆上海國際電影節,在電影院入口等看《漢娜.阿倫特》的時候,我遇到了最多熟人,不過,在聽到第三次「你也來看這電影」後,我有了點混迹知識圈的裝B感。
我為甚麼要看《漢娜.阿倫特》啊?捫心自問,我就是來看阿倫特和海德格爾的相遇,看大時代裏的大人物遭遇大激情時候,如何平衡身心,通俗地說,就是看他們如何在國情、姦情和愛情之間衝突和突圍。
當然,我的期望落空了。作為德國新電影運動的女代表,瑪格麗特.馮.特洛塔導演顯然就是要向我這種庸俗的觀眾潑冷水。阿倫特和海德格爾的關係,只是作為回憶性閃回,出現了那麼幾分鐘,其餘一百分鐘,全部用來表現一件事,即阿倫特以《紐約客》特約記者的身份到以色列報道「審判納粹分子艾希曼」,她後來寫出的《耶路撒冷的艾希曼:倫理的現代困境》遭遇各界攻訐,連親朋好友都跟她絕交。因此,客觀地說,這電影用阿倫特的書名來命名更恰當,電影關鍵詞「平庸的惡」也是該書的主題,不是漢娜.阿倫特人生的主題。
那為甚麼要用「漢娜.阿倫特」這樣一個傳記片的題目呢?讓我不憚以「平庸」來揣測導演的「高雅」吧:特洛塔既想讓阿倫特保持政治哲學家的高端性,又想讓她成為普羅偶像。但最後的結果是,這部電影呈現了內在的嚴重分裂,成了一部「半殖民地半封建」電影。也就是說,構成德國新電影的兩個資源,德國傳統和好萊塢傳統,在這部電影中,呈現了互相拆台的半張臉。
電影中,阿倫特的《耶路撒冷的艾希曼》出版後,她收到了洶洶來信,各種憤怒各種詛咒,有人勸她公開解釋,但她很高傲地表達,這一切不過是「茶杯中的風暴」。而與此同時,我們在一個閃回中看到,中年的阿倫特再次遇到海德格爾,海德格爾跟她告白當初的想法,阿倫特立馬回應說:「那你為甚麼不向公眾解釋?」而影片最後,當校方作出要讓阿倫特自動辭職的舉措時,阿倫特又選擇了在學校公開解釋。
最媚俗的是這場公開演講了。阿倫特那無比高深的思考,讓她的哲學家朋友紛紛看不懂,連彌留之際的老友柯特也轉身給了她一個沉默,但是,阿倫特在學校講堂五分鐘的演說,卻讓美國大學生集體為她鼓了掌。在同學們的擁戴中,灰溜溜的校方反對派只好夾着尾巴逃逸了。
阿倫特的思想就這麼取得了好萊塢似的勝利。相同格式的,是導演對阿倫特「人性」的處理。為了突出阿倫特不光是一個政治哲學家,導演讓阿倫特始終有情調,只要阿倫特和她老公在一起,導演沒放過一個機會讓他們秀一下恩愛,摸一下,或親一下。與此同時,為了表達阿倫特的思考力度,影片從頭至尾,阿倫特在每一個鏡頭裏抽着煙,她抽着煙寫作,抽着煙思考,抽着煙演講,抽着煙回憶。不過,在她和海德格爾的幾個閃回中,她從不抽煙,而且,年輕的阿倫特的確很美,所以,對於我們普通觀眾,這部電影也可以有一個副標題:抽煙損害美貌。
阿倫特的演講結束後,她多年的同學和朋友,海德格爾的另一個高足漢斯對她說,你的姿態不也僅僅是一個高傲的西方哲學家嗎?
漢斯的這個判斷可以用來形容導演一半的姿態,但是,影片中的那些似是而非,那些低級的好萊塢橋段會讓我們覺得,德國新電影畢竟隕落了,而我們,也可以跟漢斯一樣,給《漢娜.阿倫特》一個背影。